鳶尾花根、麝香與炸藥:《花,如何改變世界?》

 

這是作者史蒂芬・巴克曼,傳粉生態學家,也是倫敦林奈學會會員。

 

文|史蒂芬・巴克曼

譯|呂奕欣

 

  香水製造商與其說是化學家,反而更像接受交響樂團委託的作曲家,或說為五種感官製作香氣饗宴的廚師。我們可以把好的香水當成是貝多芬、巴哈或其他巴洛克作曲家的賦格三部曲。香水好比音樂,依據其溫度和不同成分的揮發性,可想成由三個音符(三種香味)組成的和弦。行銷人員經常利用香味「音符」的觀念,向目標顧客描述優質香水的特色。不過香水是非常個人的,化學混合物在人體上的反應會因為使用者的體溫與皮膚差異,而各有不同的化學變化。

 

  現代香水製造者把香水分為前調、中調與後調。三種香調可用金字塔型的圖表來呈現,從廣大的底部,逐漸往上方尖點收攏。一旦香水塗到身上之後,香味時鐘就會開始運行。香水裡的各種化學物質開始揮發,就能讓使用者與他人認出香水味。

 

  香水有多達兩千種不同的香調,但許多是類似主題的不同變調,例如玫瑰調(又分成保加利亞、摩洛哥、法國與土耳其玫瑰)、柑橘調,還有帶有幽微的異國風情樹脂調(例如乳香)。雪松、圓柏、松樹或檀香也很受歡迎。從花園也可萃取出香草調,例如羅勒與薰衣草。想想看那些令人不悅的阿摩尼亞及腐臭的味道,或是動物的性賀爾蒙,例如麝香,後來人類也用來薰香,只為讓自己更性感。這些在今天的香水、淡香水與古龍水中都有,最後來到你的皮膚上。

 

  香水很豐富,目前一般的香水成分含有六十到上百種化學原料。有些含有約三百種,而雅詩蘭黛的「美麗」(Beautiful)香水成分約有七百種,複雜程度舉世無雙!

 

 

  香水的前調是我們最先聞到的香味,也最快引起我們注意。這是混合物中最輕、分子重量最少的化學物質會先蒸發、且最快耗盡,通常使用後只能維持五到三十分鐘。這是我們對香水的第一印象,而第一印象很重要。消費者在聞到獨特有力的前調後,就會馬上判斷自己喜不喜歡這款香水。通常業者在描述前調時,會用自信、銳利或清新來形容香味。薑和柑橘皮是前調常用的香味。

 

  一旦清新輕盈的前調揮發後,我們就會聞到香水的核心,也就是中調。這是比較重的氣味分子,不那麼容易揮發到使用者周圍的空氣中。業者通常會說中調比較圓潤。中調大約出現在擦香水之後十到三十分鐘,甚至一小時。今天香水業者最常在中調用的,就是玫瑰或薰衣草。

 

  最後,香水的絕大部分香氣是在接觸到皮膚一小時以後才呈現出來。中調會和後調混合互動。這兩者是香味主題是最主要、最持久的,也是任何好香水的氣味精華所在。後調和中調會一起出現,中後調的化合物是香水定香劑的一部分。定香劑是油、酒精,或昂貴的龍涎香—後者只會用在最昂貴的香水上。定香劑有助於保留香水中較輕的前調與中調。在任何香水中,定香劑都是最大、最重、最黏的化學物質。通常後調含動物性成分,帶有豐富複雜的香氣,甚至有點不好聞,常被認為臭臭的或有性的氣味,例如真正或合成的麝香就是如此。通常麝香調要噴在身上一天之後才比較容易察覺到;後調的力量縈繞不去。

 

慕夏1896年繪製的Lance Parfum香水海報。

 

  研究最受歡迎的香水,便能了解不同的嗅覺調性是如何結合成和諧的香氣表演。二○○一年,香奈兒推出「摩登Coco」(Coco Mademoiselle)香水,以大量的廣告訊息,鎖定二十多歲的女性消費者。這種香水使用大量柑橘調,氣味很棒。它的前調是佛手柑、柳橙與百香果。之後是茉莉、荔枝與玫瑰的中調。最後,你的「摩登CoCo」開始乾了,最強的後調便會出現—濃郁的波本香草(bourbon vanilla)、廣藿香(patchouli)、香根草(Haitian vetiver, Chrysopogon zizanioides)及白麝香(white musk)。熱愛香水的人會認為這根本是把性魅力裝進瓶子裡,比一般知名香水的催情與魅力更高一等。

 

調香師的鼻子

 

  大型的香水公司多會高薪聘請幾名有獨特才華的人,這些人是公司的核心人物──嗅覺敏銳的調香師。香水從無到有,得靠調香師的本事。他們負責評估公司實驗室重新合成與申請專利的新化合物,或更慢條斯理地在調香處,辛勤地反覆嗅聞、混合,好製作出新款的高檔香水,幫助公司脫穎而出。香氣分子成千上萬,設計香水可說是複雜得令人卻步的工作。

 

年輕時的尚-保羅.嬌蘭。

 

  想上「香水學校」可不容易,因為這樣的學校為數不多。一九七○年代,調香師尚-保羅.嬌蘭(Jean-Paul Guerlain)在法國凡爾賽鎮(Versailles)創辦了大名鼎鼎的的國際高等香水學院(Institut Supérieur International du Parfum)。調香師的訓練和侍酒師有點類似,訓練過程中挑戰重重,並不簡單。就算你有調香師的敏銳嗅覺,仍得花十到十五年才能出類拔萃。訓練過程不僅得學會個別分辨不同香氣,就算全混在一起也要能認得出來。優秀的調香師是手工業的精英,這群人是神祕、高風險的時尚產業中的一分子。要讓一種新香水、新分子上市,可能得花上百萬美元研發。

 

  有些調香師會擦尚未上市的香水搭計程車,或逛化妝品與香水專櫃,看看身旁聞到這種新香味的男人女人會有什麼反應?通常公司除了調查之外,還會僱用聞香師在開發新香水時參與決策。有些調香師與新發明的香氣日夜共處,有些調香師則運用想像力思考,好像在腦海中指揮交響樂團,等正式登場時,便引導香氣分子在正確的時間出現。他們持續調整香水,就像調威士忌與美酒一樣。調香是一門如此高深的藝術。

 

  調香師有個很特殊的「香氣櫃」。傳統香氣櫃是特殊的弧形木桌,上頭有成排架子與許多小凹槽。調香師坐在桌子中間操作,周圍有好幾百個瓶子與小小的香氣試管。他們把一端尖尖的惰性細長白色濾紙,插入裝著純香精的試管中,再把試紙放在木架或扇形小架子上,等試紙乾燥,氣味就會有所變化。之後他們會馬上聞聞,將想法記錄下來。接著,他們開始在第一種試管中混合加入前調、中調、後調,有點像寫文章時打草稿。他們把混合物拿起來嗅一嗅,再靜置一旁。前調很快會飄出來,大約一小時後,氣味較強的分子就會出現。調香師會每隔一段時間就聞一聞這試紙,思考一下,把觀察記錄下來。他們在下班前會聞一聞,明天一早再聞一下。

 

調香師愛德蒙.榮尼斯卡一生只開發出17種香水。

 

  創造一款新香水可能只需要花一天,也可能要經年累月。以前要研發一款新香水,花三到七年精益求精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愛德蒙.榮尼斯卡(Edmond Roudnitska)是知名的調香師,他在一九九六年以高齡九十一歲離世,而在他漫長的七十年職業生涯中,只開發過十七種香水。如今調香師為了知名客戶,可能只花八週就趕出一款新香水。

 

  一九二一年,時尚設計師可可.香奈兒(Coco Chanel)推出「香奈兒五號」(Chanel No.5)香水,這是充滿茉莉、玫瑰、檀香與香草氣味的經典之作。據說在各款測試香水中,她選了編號第五號,因為她認為這是幸運數字(或許是因為她小時候在奧巴齊內(Aubazine)修女院附設育幼院長大,而修女院有五瓣岩薔薇。)此外,她一輩子都迷戀神祕主義。許多人都知道香奈兒喜歡肥皂與清新的香氣,很注重乾淨與一塵不染。以前的香水使用柑橘調,可以使人感受到清新的效果,但是並無法在皮膚上維持太久。究竟香奈兒五號是某個沒沒無聞的助理,誤打誤撞地把前所未見的高劑量醛類(aldehyde)倒進香水中而來,還是調香大師恩尼斯特.波(Ernst Beaux)的神來一筆,這一點永遠不得而知。

 

歷久彌新的經典香水

 

  每年有一百多種新款香水上市,歐美業者莫不大張旗鼓,向消費大眾宣傳。在業者用新產品繼續轟炸消費者的感官經驗之際,原有的香水也還在市面流通,數量多如過江之鯽。就像流行時裝一樣,香水也來來去去,有的是當紅商品,有的已急流勇退。少數贏家可以成為市場上的常青樹,例如香奈兒五號,還有一八八九年就推出的嬌蘭「姬琪」(Jicky)香水。不過,消費者的注意力只能短暫維持,品牌忠誠度也不高,因此絕大多數的香水半衰期很短。想替自己或伴侶買新香水,不妨研究路露卡.杜林(Luca Turin)與塔尼雅.桑歇茲(Tania Sanchez)撰寫的《香水指南》(Perfume: A–Z Guide),書中以幽默迷人的筆調,訴說世上一千八百種最迷人的香氣 。

 

香奈兒五號香水1921年時推出,歷久彌新。

 

  最經典、成功的女用香水包括: 天使(Angel)、雨後陽光(Après l’Ondée)、黑(Black)、, 紫羅蘭森林(Bois de Violette)、伯瓊(Boucheron)、愛慕致敬(Homage)、蝴蝶夫人(Mitsuoko)、左岸(Rive Gauche),還有較早推出的經典一千零一夜(Shalimar)。而最受歡迎的男性香水有阿札羅海洋鉻元素(Azzaro pour Homme)、嬌蘭香水(Eau de Guerlain)、紐約(New York)、香奈兒男性香水(Pour Monsieur)與專屬你心(Timbuktu)。當然,有時混用一下也挺好玩的。男人擦女香水沒有什麼不對,反之亦然。請離開你的香水舒適圈,來點冒險吧!

 

  香水從只含天然原料的時代,經過長久演變,加上部分香水原料過於高昂(鳶尾花根每磅售價高達一萬三千六百零五美元),現在的高級香水九成以上都是合成化學物質。一八六八年,科學家合成出香豆素(coumarin),讓香水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接下來又出現香草精(vanillin)、胡椒醛(heliotropin,又名亞甲二氧苯甲醛)、紫羅蘭酮等等。合成化學物質讓香水公司便於製作便宜的豐富香氛,不必只仰賴天然香料,因此香水市場競爭變得更加激烈。常見的檸檬醛(citral)是檸檬香味的原料,二十四磅(約十一公斤)只要十二美元。天然檀香油雖然聞起來還是最棒,但是自一九三五年起,合成檀香(檀香醇(santalol)與爪哇檀香(Javanol))也紛紛問世。同樣地,瀕臨絕種的哺乳類動物喜馬拉雅麝(Himalayan musk deer)與麝香貓(civet cat)也不會在家園遭威脅,至少不會因為香水產業而喪命。妙的是,諸如硝基麝香(musk Baur)與麝香酮(ketone musk)等許多合成的動物麝香,是在研究爆炸威力很大的TNT(三硝基甲苯)炸藥時跟著出現的。

 

 作者家鄉亞利桑那州盛產的詭異沙漠奇花Peniocereus greggii,俗稱「夜之后」。

 

  我常納悶,為什麼香水業者不創造出像單一花朵的香氛,例如玫瑰、百合或鈴蘭,有的話我一定會買!或為什麼我聞到「夜之后」(Queen of the Night)這款商業香水時,和我最愛的塊根仙人鞭(別名「夜之后」)完全不同?這種花朵每年只有幾個夜晚會打開細長的花瓣。我想,單一花香調的香水對大多數人來說或許太無趣,也沒有緩緩釋放的效果,不像我們今天喜歡的那種綜合、抽象但是豐富的嗅覺饗宴。

 

  的確,現代香水的豐富香氣是靠著神祕的化學合成、記憶的行為聯想及人體之美組合而來—這是一種如密碼般的非文字語言,人人有各自的詮釋。不過,花朵也被用在另一種神祕語言中,下一章將會探討。

 

 

(本文為《花,如何改變世界?穿越科學、商業、歷史與文化,探索花與人類的不思議共生史》部分書摘)

 

 

《花,如何改變世界?穿越科學、商業、歷史與文化,探索花與人類的不思議共生史》中文書封。

 

 

 

書籍資訊

書名:《花,如何改變世界?穿越科學、商業、歷史與文化,探索花與人類的不思議共生史》 The Reason For Flowers: Their History, Culture, Biology, and How They Change Our Lives

作者: 史蒂芬・巴克曼(Stephen Buchmann)

出版:臉譜

日期: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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