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形──《第二扇窗》

無形且萬化千變的海、吞滅又孕育萬物的特質,就近乎是無常本身。

 

  人們側目死亡,討論死亡,試圖在死亡的外圍,增築言語意識的藩籬。從未理解死亡及其本質,從未渴望理解。因為死亡,全然否決了存在,單單意寓著現實的離散、意寓任何消失與空無,於是,就守住它的邊沿豢養自身的恐懼──我們根本不意跟死亡周旋,每一刻的趨近、詮釋和包裝,不是為了盛接,而是提供一種自欺,再度暗示生命:如何將死亡推遠。

 

  《第二扇窗》(2つ目の窓)所攤開的,正是生死之間的那條分界,於一線之中看見流轉,繼而無分無別,容納無限──日照、雲浮、風動、草綠,河瀨直美(かわせなおみ)凝視萬籟聲形,凝視生命和土地的互動,令畫面與畫面綰連天、地、人相通的語言,以心靈作為此彼盛裝的容器。其中,海景態狀不一,屢次展現,匍匐與暴虐、溫順與和緩,形成生死相依的居所──當生命同等於存在的絕對,死亡唯有指向眼前的消散──無形且萬化千變的海、吞滅又孕育萬物的特質,就近乎是無常本身。

 

飾演杏子的吉永淳。

 

  「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即便放在天秤兩端也無法衡量/就讓我用肉身試著窺探/自身心靈的內容」

 

  「妳不怕嗎」男孩岸邊止步,對海上游泳的女孩說,她笑著回答:「不怕呀」上了岸,一台腳踏車,他們共乘而返,背後的海沿途閃爍。男孩回家,桌上徒留一張母親的字條。女孩回家,望向母親過去烹飪的一角。一切寂然無聲。母親的缺席令兩人各自處於一種空無,他們必須適應斷裂、離開源頭,學習長養自己的生命。同時,成為獨立的生命個體,進一步投現的意義在於:如何照見母親本身的獨立性?也就是生命對生命的「自在」及「他在」,這份既獨立也共構的關係,怎麼取得平衡?

 

  「媽媽的生命,已經和杏子妳牽繫在一起了,總有一天,妳生下孩子,我們的生命又會牽繫下去」女孩母親說著,電影自人和人的生之羈絆,鋪衍死別的內涵。而如果,女孩之於母親所面對的是「死」之無常,那麼男孩跟母親之間衝突的邊界,即為「生」之變異:「妳怎能和爸爸以外的男人睡?根本就是淫亂」男孩怒斥、隱現著生命的軟弱,這份焦懼出於不願承認意識中母親的不完整,不願那麼快的承認一個自己眼前、形同缺席的母親。然而,萬物和生源維持的是一份內在連結,個體長成、邁向自在的過程,一併成全的是世界及關係的他在──將母親的主體性歸還,還予自然,還予生死流轉。還原她初始的身分,一個和你我無異,純粹獨立的生命。

 

  「只要塵世存在/肉體存在、國界存在/就讓我從各方眼界看望/這世界的每一隅」

 

  女孩循潮聲行走,陽光隨浪花滿溢,老人遠遠望向岸邊的身影:「德子?……是杏子啊?我剛才把妳認成曾祖母了,長得真像」面海的他繼續喃喃:「無論是我出海時,上山時,還是下田時,一直會遇到她,曾祖母也都知道妳健康長大,她非常高興呢」當眾物彼此獨立,卻又彼此相倚,自然得以恆常運行。以物事、生死的疆域為起點,探問無界的可能,其間沒有止盡的精神聯繫,是《第二扇窗》一再掌握的關鍵。從天地至人際的往來,畫面語言靜中顯動,並於動中透視寧靜的意義,虛實相續。

 

  鏡頭於水上划行,電影末段,謠歌孤獨的唱:「我必須前往那座遙遠島嶼/但我必會想起你/我將歸來/我必將歸來」送往、迎來,男孩女孩交會出新的關係,產生新的結合、新的延續。他們一絲不掛潛入海藍。到底,無常萬化接引了生,也接引了死,終成生命歸依,在每一刻流轉之間,島嶼浮現海面。

 

 

電影資訊

《第二扇窗》(2つ目の窓)-河瀨直美,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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