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不煩啊?為什麼不能讓女性反派就是個反派?

《時尚惡女:庫伊拉》劇照。《101忠狗》裡的反派現在也有苦衷了。

 

  社群媒體分析師兼文學評論家伊莉絲‧馬汀(Elyse Martin)撰文表明,她受夠了無窮無盡的「角色平反」,像黑魔女其實是好人但被不當的傷害,小丑女做壞事是因為小時候的創傷等等,為何女性反派一定要有不得已的理由才能做惡?她們不能因為高興或不爽而做壞事嗎?

 

  《時尚惡女:庫伊拉》(Cruella)預告片公布後推特上一片噓聲,網友嘲笑它太像《小丑》(The Joker);太像迪士尼之前的電影《黑魔女:沉睡魔咒》(Maleficent);太像華納兄弟的《猛禽小隊:小丑女大解放》(Birds of Prey)——許多人在推特抱怨「為庫伊拉平反」是很詭異的決定:因為在1961年的第一部電影中,她是一個試圖綁架並殺害小狗,想把狗皮做成毛皮大衣的大壞蛋。

 

  然而,迪士尼在預告片打著「精彩、使壞,還有點瘋狂」的口號,把庫伊拉定位成悲劇英雄,而不是徹頭徹尾的壞蛋:她是有才華、憂鬱、叛逆、被社會誤解的人,庫伊拉的對白也反映出這點,她解釋說:「從一開始,我就意識到我看待世界的方式與其他人不同。有些人並不喜歡,但我本來就不是生來滿足所有人的期待。」因此,庫伊拉不是一個熱愛殺狗的反派,只是一個被誤解的「壞女孩」,她的行為背後都有合理的動機,做壞事也都是因為別人對她不好的反擊。

 

  伊莉絲‧馬汀指出,《庫伊拉》是很典型(但荒謬地)為角色平反、贖罪式的重塑,以流行文化中的女性反派為主,她寫道:「近期這些故事並不是對某起事件的重述,而是重寫整個故事背景。我們(觀眾)不僅從壞人的視角觀看,還得知她們『不得不』使壞的理由。我們只是不知道故事的來龍去脈,也不知道她做惡的動機——而後來所加的情節都讓這些角色無罪。最後,她們並沒有因為罪行受到懲罰,而是得到了救贖——所以她們並非無藥可救的壞蛋!只是被大家誤解了,她們其實人還不錯。」

 

《黑魔女:沉睡魔咒》中黑魔女原本是善良的好人,但被下藥醒來發現翅膀遭到割斷(暗示受到性暴力)才憤而做惡。

 

  我們並沒有看到《阿拉丁》的賈方或是《波特萊爾大遇險》(A Series of Unfortunate Events)的歐拉夫以這樣的方式平反,即使是《小丑》也把主角放在道德模糊的灰色地帶;雖然很明顯社會制度在各方面都辜負了他,但《小丑》對於亞瑟・佛萊克(Arthur Fleck)墜入殺戮的深淵並沒有表示歉意。然而,當大型媒體集團決定把女性反派——卡通化的女性反派——捧為主角時,連帶將她們塑造成替自己惡行懺悔的「女英雄」,同時也試著告訴人們:她們根本沒有那麼邪惡。

 

  伊莉絲‧馬汀提到,美國文化傾向於為女性的惡行辯解——大部分是虛構的女性,但有時也有真實的女性——因為女性的邪惡與文化對傳統女性的純潔和美德認知相悖。所有女性必須天生賢惠的觀念(歷史學家稱其為「女性氣質文化」)在19世紀中期形成,當時的通俗小說經常描寫罪犯因為一個「真正的」女性而得到救贖。她們的道德感被認為比男性同儕更為強大也更純潔,以至於女性永遠不可能真的犯下滔天大罪,假如一個女人犯了罪,那肯定是被欺騙或被男人帶壞,因此而「墮落」。然而,女性天使般的本性使她不可能是邪惡的大壞蛋,她只是不小心墮落了,就像天使那樣墜入地獄。

 

  100多年後,「女性天生善良」的觀念被證明仍難以動搖,「女性氣質文化」主要圍繞在白人女性身上,她們的美德被拿來當成對付黑人與跨性別者時使用暴力言論與行為的藉口,因為她們的純潔必須受到保護。在小說中,當流行文化聚焦在一個犯罪女性時,它不是警世寓言就是重獲新生的故事,最重要的是:女性反派墮落並不是她們的錯,因此也不會永遠如此。

 

  1995年,隨著傑佛瑞・馬奎爾(Geoffrey Maguire)的小說《女巫前傳》(Wicked)和2003年的音樂劇改編,這種理由(她是反派但不是她的錯)和展現方式(重新為女性反派找理由)獲得了廣泛關注。這部小說和音樂劇為《綠野仙蹤》(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裡的壞女巫平反,馬奎爾將她命名為愛爾法巴(Elphaba)。在音樂劇的第二幕的歌曲中,愛爾法巴表明想放棄當好人,但音樂劇非常努力地指出她並非天生邪惡的壞蛋,雖然她可能沒想過當好人,但她也從未有意選擇當一個壞人。後來,愛爾法巴重新找回自己的善良,壞女巫已經死去,她靠著一扇暗門活了下來,最後到奧茲國境外與愛人「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女巫前傳》音樂劇讓《綠野仙蹤》的壞女巫也有內心戲。

 

  《黑魔女:沉睡魔咒》是迪士尼第一部以女性反派為核心的角色平反電影,同樣地它以重新敘事的方式證明女主角的內在其實是善良的,只是因為被傷害而誤入歧途。在1959年原版的《睡美人》中,邪惡的黑魔女因為被排除在小公主的派對外,因此憤而詛咒她。這是一個為何做壞事的好理由——誰不曾因為被排擠而詛咒別人呢?但這個理由沒有深度、沒有細節,也不夠正當。黑魔女在最初的影片是反派,在整部影片中是徹底的反派,最後也像反派那樣死去。然而,在2014年的真人電影《黑魔女:沉睡魔咒》中,影片回顧了黑魔女的過去,從她天真無邪地在伊甸園般的森林裡開始,她愛上兒時的朋友史蒂芬(Stephen)。黑魔女是美麗的自然景觀守護神,她為保護大自然而戰。但是,她變成反派的原因是被親密伴侶性侵:史蒂芬對黑魔女下藥,並割斷了她的翅膀。

 

  在流行文化中性暴力仍是女性復仇的常見動機之一,但這也暗示它是女性犯下惡劣或暴力行為的正當理由。由於史蒂芬給黑魔女「真愛之吻」然後割斷她的翅膀,證明了真愛並不存在,因此黑魔女詛咒他的孩子死去,並警告只有真愛之吻才能拯救她時,這不僅變得很合理也合乎正義。最後,黑魔女自己獻出了「真愛之吻」重新長出翅膀,找回她內心深處的天使。

 

  《猛禽小隊:小丑女大解放》也把哈莉・奎茵(Harley Quinn)的惡行歸咎於精神創傷。影片一開始就展示她的父親如何拋棄她、她的男友如何虐待她,以及這些事件如何直接導致哈莉從協助治療壞人的心理學家轉變成一個壞蛋。然而,當哈莉擺脫他們的影響,並擁有真正的女性朋友時,她反倒成為高譚市的英雄。她並不是自己選擇當壞人,而是生活遭遇的男性精神虐待促使她犯罪。

 

《猛禽小隊》描繪小丑女的行為動機。

 

  奇怪的是,這些重塑後的女性反派都比她們最初的形象有更少的自主權。她們似乎不會因為自己想做壞事而去做,她們這麼做只是因為被騙或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別無選擇之下只能做惡反抗——馬汀認為這反而重申了具破壞性的父權刻板印象,而不是對抗它,她寫道:「這仍然留下一個事實,即傳統文學和流行文化仍由男性創作者主導,最優秀的女性角色往往都是反派。」那該如何突破傳統,改變平反女性反派的詭異做法呢?

 

  瑪德琳・米勒(Madeline Miller)的《瑟西》(Circe)是個不錯的方法:它允許女性反派有意識地選擇做惡,然後自己決定懺悔。瑟西把她的情敵「希拉」變成一個怪物,原因不是她被騙,也不是因為她不知道這麼做會怎樣,也不是因為她受冤屈必須復仇,更不是因為有人傷害她讓她分不清是非對錯。瑟西這麼做純粹是因為嫉妒,所以她想這麼做(然後也執行了)。瑟西後來對自己的惡行感到後悔,促使她在小說高潮時採取行動,她透過殺死希拉變成的怪物彌補過錯。她選擇做壞事是因為她想,她選擇做善事也是因為她想證明自己有所成長。

 

  《瑟西》的優勢在於它是嶄新的題材,而非大公司擁有與製作的產物。米勒有足夠自由的創作空間,以真正具有改變意義的方式為反派角色平反,而不是強化老舊的觀念。這本小說證明了反派也可以本性邪惡,而且能夠自己決定做壞事,並不是因為其他看似合理的藉口。它賦予了女性反派更多的自主權,並承認反派是可以自己選擇當壞人的事實。

 

 

原文出處:Electric Liter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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