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坎剃刀理論與簡約的極限

奧坎剃刀理論對於大部分重要的事情跟決策都不好用,但卻有人非常崇拜這種堪稱思想暴力的「簡單性」。 

 

原文|Michael Blastland

 

  700年前,聖方濟各會修士奧坎的威廉(William of Occam)在一篇評論寫道:「切勿浪費多餘功夫,去做本能以較少功夫完成之事。」這就是知名的奧坎剃刀理論(Ockham's Razor),意為「簡約法則」。這句話彷彿一句精簡的格言,因此很難看出它如何獲得「科學研究領域最寶貴工具之一」的地位。

 

  奧坎剃刀理論對大部分的事情跟決策都不好用,但卻有人非常崇拜這種堪稱思想暴力的「簡單性」。學者約翰喬‧麥克法登(Johnjoe McFadden)在新書《生活很簡單》(Life is Simple)宣稱奧坎剃刀理論改變了世界:「它為中世紀的形而上學掃清了障礙,為現代科學鋪平了道路。」

 

  對大多數人來說,奧坎剃刀如同一個在地圖上找不到確切位置的國家;我們知道它跟簡約有關,但我們不確定具體是什麼;它在科學領域被廣泛引用,但也經常被誤解;對某些人來說,它是無價的珍寶,點出知識本質的真理;對其他人來說,它比無用還糟糕,就像美國記者孟肯(H. L. Mencken)的那句老話:每一個複雜的問題,總有一個清晰、簡單卻錯誤的答案。

 

  奧坎剃刀理論的核心思想是,當其他條件都相同的情況,簡約能以某種方式幫助我們在兩種相互矛盾的理論中做出選擇,更精準的解釋可能是「如果沒有必要,就不要為自己找麻煩」。奧坎剃刀理論仍然有很大的解釋空間,其真正的用途和探討其意義的問題比比皆是,最具爭議與質疑的部分在於:它是否意味著簡單的方法每次都能戰勝其他選擇?它是思想上的捷徑還是哲學上的毒瘤?

 

14世紀聖方濟各會修士「奧坎的威廉」。

 

  它似乎把知識的陳規徹底摒棄,將其粗暴地簡化。以亞里斯多德的「普遍的本質存在於萬物之中」來說——櫻桃具有櫻桃的本質,父親具有一些共同但難以捉摸的父性本質。這個形而上的理論,已經引發了數千年來的哲學爭論,但威廉的剃刀依然認為:父親沒有父性的普遍本質;父親只是一個有孩子的男人,這才是我們需要的定義。

 

  假如上帝全知全能,祂能隨心所欲地創造櫻桃;而威廉認為,櫻桃只是人們為它選擇的名字,幫助我們區分神與普通人的世界——一個是信仰與不可知的真理領域,另一個是人類思想的領域——這把剃刀解放了科學去思索它所能思想的,並從舊宗教的束縛中解放出來。

 

  亞里斯多德認為每件事物都是獨一無二,意味著即使是線和圓也不能被認為是相互關聯的,數學必須與生活分開。但威廉的剃刀理論指出,你能解開一條圓圈的繩子,使它成為一條線,從而使數學與科學流暢的結合,而前者最終會滲透並引導後者。當麥克法登在整理威廉的學術成果時,他問道:「真是如此?我們能把這麼多功勞歸功於一個人嗎?」

 

  麥克法登的書以350頁講述了許多故事,提道做出科學突破的不同科學家是如何因威廉得益,一系列的名字與發現像是在翻閱百科全書:哥白尼、克卜勒、伽利略、波以耳、牛頓、孟德爾、愛因斯坦……等等,這些科學家都破除了陳舊的錯誤理論,並發現全新且優雅的定律,以某種簡約的方式解釋宇宙。

 

有些人認為奧坎剃刀理論比無用還糟,就像美國記者孟肯所說:每一個複雜的問題,總有一個清晰、簡單卻錯誤的答案。

 

  麥克法登表示,威廉在1320年提出理論,預測了往後500多年的未來,這個理論將自然的多樣性簡化成一個簡單的自然選擇過程,並作用於隨機的變異:「自然的必然性導致動物的某些部分被方便地設定為整體的健康。例如,門牙長得鋒利,易於切割食物;臼齒長得扁平,易於搗碎食物……這些部分因其用途而不存在,而是當它們長成這樣時,動物才得以生存。原因是……這些部分偶然變得適合動物生存。」

 

  要不驚訝都很難,這種奇怪的感覺後來又出現了:威廉的簡約法則能夠包羅萬象的故事聽起來太神奇,令人難以置信。這一定程度是因為麥克法登迴避了大部分的哲學爭論,並期待讀者藉由歷史案例相信奧坎剃刀理論的功效,儘管所有例子是否都是應用了奧坎剃刀理論還有待商榷。

 

  作者必須做出選擇,否則這本書只會拖得更長,但代價是這本書相對缺乏哲學論證——因為它畢竟是一種思想。當麥克法登拋出這句話時,你能感受到他的挫折:「甚至連簡單都沒有它看起來得那麼簡單。」

 

  事實上,就連麥克法登也不相信威廉提出的理論就是這麼粗暴的意思,他寫道:「跟許多反對者的觀點相反,奧坎剃刀理論並沒有堅持世界很簡單,只是認為在對世界進行推理與探索時,我們不應該在必要情況下增加實體(如無必要,毋增實體)。但如果現有實體不能完成工作,那麼你可以隨意地增加更多實體,只要它們沒有『超出必要的範圍』。」

 

  「奧坎剃刀是否暗示了一個基本簡單的宇宙?」一直是這個理論被質疑的點,但麥克法登似乎很清楚,根本沒有這種暗示,科學作家菲力浦‧鮑爾(Philip Ball)也同意說:「奧坎剃刀理論從來就不是用來把自然簡化成某種美麗、簡潔的真理核心。」

 

將簡單的思想擴展到整個群體和社會很可能助長極權主義滋生,因此簡約似乎還是要有所極限。

 

  那麼奧坎剃刀理論是正確的嗎?不知道。這些困擾普通讀者的問題,也是奧坎剃刀經常困擾的問題:我們如何看待這個簡約的理想?我們如何運用它?它是否加強了人們普遍傾向更簡單解釋的理由?還是只能在某些條件之下?

 

  從事社會科學的著名統計學家安德魯‧格爾曼(Andrew Gelman)厭惡奧坎剃刀理論,他認為這個理論對實際調查毫無用處。當麥克法登談到「生活」時,他指得是基礎物理學和生物學,但格爾曼在意的是社會生活與政治,奧坎剃刀是否只適用在某些領域呢?將簡單的思想擴展到整個群體和社會很可能助長極權主義滋生,因此簡約似乎還是要有所極限。

 

  現實世界顯然一點也不簡單,嘗試簡化它們可能還會帶來危害:我們能把阿富汗政變,氣候變遷,Covid-19病毒簡單化嗎?即使是物理學也很複雜,試想不起眼的雪花,它很簡單嗎?是,但也不是。它的六角形結構來自於自然界最有效的連結水分子的方式,但就像物理學教授肯‧利布雷希特(Ken Libbrecht)所寫:「雪花的形成是一種高度非線性與非平衡的現象,在奈米尺度的細微過程中,深刻地影響所有尺度上複雜圖案的發展。想要瞭解雪花的形成,就需要整合分子動力學、表面物理、生長不穩定性、圖案形成與統計力學等領域。」結果是,哪怕是一片雪花會長成什麼樣子我們都無法預測。即使是簡單的機制結合在一起,也會馬上形成一條通往深不可測的複雜性之路。

 

  英國自由作家麥可‧布拉斯藍德(Michael Blastland)在書評中寫道:「如果你對思想史感興趣,《生活很簡單》是一本很好的讀物。即使你已經讀過其他相關書籍想瞭解這個理論到底有什麼好處的爭論,但威廉依然是大膽且原創的人物,值得在歷史上佔有一席之地,而麥克法登做出了很大的貢獻,讓威廉與他的影響得到更廣泛的關注。簡而言之,《生活很簡單》很迷人,但生活是否簡單,以及奧坎剃刀理論如何或是否有效,則需要另一本書。」

 

 

原文出處:Prosp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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