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代不是個平靜的世代。世界正處於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餘波盪漾,柏林圍牆於1961年把柏林劃為兩半,美國於同年介入越戰;1962年的古巴飛彈危機,是世界暨長崎原子彈以後最接近核武威脅的時刻;由馬丁路德金恩博士為首的民權運動領袖,正努力改善黑人在美國社會受到的不平等待遇。
那的確是個最亂的時代,卻沒有什麼轉為最好的世代的跡象。
對於巴布‧迪倫(Bob Dylan)來說,當他於1961年1月踏入紐約時,只是位喜歡伍迪‧蓋瑟瑞(Woody Guthrie)的民謠歌手而已。他想逃離冷冽的明尼蘇達,來到民謠歌手聚集的格林威治村(Greenwich Village)找尋演出機會;但無論當時十九歲的迪倫是否有這樣的自我意識,他對社會議題的關心,隱然受到蓋瑟瑞不小的影響,更完全沒有預料到,兩年半後的他,會踏上民權運動的顛峰:華盛頓大進軍。
蓋瑟瑞從不掩飾自己的政治觀:立場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畢生致力於對抗貧富差距與階級問題。當迪倫抵達紐約時,蓋瑟瑞的亨丁頓舞蹈症已相當嚴重,正在布魯克林療養;迪倫在自傳中也曾提及,他去醫院拜訪過蓋瑟瑞,並唱歌給他聽。我們無從得知迪倫在1962年3月發行的首張專輯是否受其啟發,畢竟當時他寫的歌曲並不多,只有一首致敬式的〈Song to Woody〉而已。迪倫的第二張、也是讓他成名的專輯《Freewheelin' Bob Dylan》,才讓世人清楚看見這位22歲的歌手,正透過他的吉他與歌詞,唱出對社會的抗議之聲。
初露頭角
與一般印象相反,1963年5月發行的《Freewheelin' Bob Dylan(不羈的迪倫)》並不是一張反戰專輯。〈Blowin' in the Wind〉擷取了了黑人靈歌〈No More Auction Block〉(反對蓄奴)的部份曲調,歌詞雖然提到「加農炮飛翔過幾次,才能被永遠禁止呢」,但它沒有很明確的指涉對象;〈Masters of War〉講的是軍火工業、是艾森豪離職演說所提到的「軍事工業複合體」(Military-Industrial Complex,指國家軍事機構與軍火工業所構成的利益關係),同樣沒有具體提及對象。〈A Hard Rain's a-Gonna Fall〉貌似描述核戰爆發後的殘破場景,然而迪倫寫這首歌的時間大約在1962年9月,美國大眾要到1962年10月22日才知道古巴飛彈危機爆發,迪倫創作時當然不會知道這件事情。
然而,迪倫作為「抗議歌手」的形象,的確在《Freewheelin' Bob Dylan》這張專輯中就已隱隱成形。專輯第九首歌〈Oxford Town〉講的是:儘管1954年的布朗訴教育局案(Brown v. Board of Education)廢除了公立校園內的種族隔離政策,甘迺迪總統仍需要在1961年派出一萬六千名國民兵保護梅瑞迪斯(James Meredith),方能讓他成為密西西比大學第一位黑人學生;另一首則是雖有錄音,但最終未收入 Freewheelin' 的單曲〈The Death of Emmett Till〉,敘述時年十四歲的黑人小男孩緹爾(Emmett Till)被無辜槍殺的經歷。因此,《Freewheelin' Bob Dylan》比較像是年輕的迪倫透過歌曲表達對社會的不滿的作品集,真正讓他冠上「抗議歌手」形象的,是下一張專輯:《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不過在討論這張專輯之前,必須要先提及他與瓊拜雅(Joan Baez)於1963年8月28日的演出。
華盛頓大進軍
《Freewheelin' Bob Dylan》專輯雖然成功,然而當時的美國公眾,並不完全認識這個突然從紐約冒出來的小伙子,所以他的表演圈子不大,儘管偶而會到新英格蘭區或加拿大演出,更多時候他其實跨不出紐約;1963年中,他搬到加州卡梅爾跟瓊拜雅住了兩個月,她注意到了迪倫的知名度問題,便主動邀請迪倫擔任她在1963年8月到10月間巡迴演唱會的「神秘嘉賓」,用自己在民謠界的影響力,讓美國公眾能留意到這位紐約民謠界的新星。
這段期間最著名的演出,自然是1963年8月28日的「華盛頓大進軍」,馬丁路德金恩博士在林肯紀念堂發表「我有一個夢」的演說之前,迪倫與瓊拜雅分別唱了三首歌:〈When The Ship Comes In〉、〈Blowin' In The Wind〉與〈Only A Pawn In Their Game〉。這是他的生涯第一次面對這麼多群眾演出(超過二十五萬名),能夠在這種場合出席,代表了社會大眾開始接受了迪倫這位民謠、抗議歌手。
從瓊拜雅畢業
結束與瓊拜雅的巡迴後,迪倫回到紐約,繼續未完成的新專輯《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時代在變)》的錄音工作,之後在1964年1月發行。專輯同名歌曲〈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的歌詞非常直白:「參議員、眾議員,請留心我們的呼喊。別擋我們的門,也別擋我們的路。(Come senators, congressmen please heed the call. Don't block at the doorway, don't block up the hall)」迪倫敏銳地觀察到了社會局勢的變更,要求掌權者必須傾聽民意,否則就是擋住改革的道路。〈With God On Our Side〉則是百分之百的反戰歌曲,用極為反諷的語氣,指摘所有意圖發動戰爭的領導者,都自以為上帝會在他們身旁:
The reason for fighting
戰爭的理由
I never got straight
我從來搞不懂
But I learned to accept it
但我學會接受
Accept it with pride
帶著滿心榮耀
For you don't count the dead
因為死傷無需計算
When God's on your side.
只要上帝與你同在
〈Only a Pawn in Their Game〉是一個悲慘的故事:美國有色人種促進會(NAACP)領袖之一的埃佛(Medgar Evers),在自家門口遭到白人優越主義份子、3K黨成員貝克維斯(Byron De La Beckwith)以一把打獵用的來福槍射殺,子彈從後背貫穿前胸,埃佛在地上掙扎了三十呎才昏迷,五十分鐘後被宣告死亡;這首歌曲中,迪倫沒有指責哪些人應該為埃佛的死負責、甚至認為貝克維斯也「只是個權力遊戲中的『棋子』(pawn)」,不值得譴責。因為南方貧窮白人某種程度上也是受害者,他們的生活條件跟黑人同樣地艱困,但群眾願意為黑人發聲,這些貧窮白人卻被告知「你們生來擁有白皮膚,已經強過他們」。這種精神勝利法,不能掩飾他們也是被壓迫者的事實。
《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專輯,確立了迪倫的抗議歌手形象;從此,他踏上了與瓊拜雅不同的道路,直到1965年中,他都是當代民權、反戰運動中活躍的角色之一。至於他之後為何「背叛」了民謠與抗議歌手的身分,開始把吉他插上電,與「The Band」玩搖滾樂,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首圖出處: brizzle born and b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