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故事集》為什麼重要?

 

想像力、心靈劇場與全球化──談《莎士比亞故事集》為什麼重要

 

《莎士比亞故事集》全新中文譯本封面。 

 

 

文|耿一偉

 

  各位讀者手上這本《莎士比亞故事集》是由蘭姆姊弟(Mary & Charles Lamb)合著,最早發行於一八○七年,幾乎是兩百年前,而蘭姆姊弟活躍的年代,是英國浪漫主義盛行的時候。瑪麗・蘭姆與查爾斯・蘭姆,都是倫敦文學圈的一員,裡面包括了詩人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與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等,他們推崇想像力的力量,將莎士比亞的文學地位提升到新的高度。

 

  「想像力」這個關鍵字,是浪漫主義的核心。這些十九世紀初的英國文學家們,在莎士比亞的劇作裡,看到想像力被發揮得淋漓盡致。各位若翻到蘭姆姊弟合寫的序言,會發現「想像力」這個詞在最後一段出現了,這並非只是單純的意外。

 

  即使在莎士比亞劇作中,作者也經常讓演員直接對觀眾說話,呼籲觀眾使用他們想像力,藉以進入劇作的世界。比如《亨利五世》一開場,致辭者就一再對觀眾說:「那麼,讓我們就憑這麼點渺小的作用,來激發你們龐大的想像力吧……發揮你們的想像力,來彌補我們的貧乏吧……把我們的帝王裝扮得像個樣兒,這也全靠你們的想像幫忙了;憑藉那想像力,把他們搬東搬西,在時間裡飛躍,叫多少年代的事蹟都擠塞在一個時辰裡。

 

  英國浪漫主義時代,是在莎士比亞逝世的兩百年後,莎劇演出風格已有很大的變化,隨著時間與語言距離,如何回歸真正的莎士比亞,是各種版本的莎劇出版品與評論家們都在爭議的話題。對這些浪漫主義的文學家來說,莎士比亞的偉大之處,在於他的文學性──也就是透過閱讀,才能真正體會莎士比亞之美。

 

  在原序的第三段,作者們提到希望只能聽姊姊解說故事集的小朋友年紀稍長後,可以自行去閱讀莎士比亞的劇本,體會莎劇的精妙。這是有點奇怪的,因為當年英國莎劇演出相當盛行,可是這對姊弟卻沒有推薦讀者去看現場演出,反而是鼓勵讀劇本。這就像推薦讀者去看貝多芬的樂譜,而不是去聽貝多芬音樂的現場演奏,背後不免有些蹊蹺。

 

蘭姆姊弟認為心靈劇場才是欣賞莎劇唯一場所。

 

  《莎士比亞故事集》出版四年後,查爾斯・蘭姆寫了一篇非常重要的評論《論莎士比亞的悲劇是否適宜演出》(On The Tragedies Of Shakespeare Considered with Reference to Their Fitness for Stage Representation, 1811)。文中他強烈主張莎劇不適合由演員呈現,這只會破壞我們對原著的理解。最好的方法是透過想像力,也就是藉著閱讀的方式,讓這些角色在讀者心中演戲,他說:「在閱讀的有利條件下,我們可以進行思索,這是閱讀勝過看戲的地方……舞台演出過於逼真,會讓我感到痛苦與不安,完全破壞了閱讀時給我們的快感……在閱讀時,我們的腦袋裡只有崇高的形象,只有詩意。」當然,查爾斯不只認為莎翁悲劇不適合演出,他在文章結尾強調莎翁喜劇一樣不適合真人扮演,要證明也不是很困難,只因文章篇幅,無須再深入。

 

  這種認為只有心靈劇場(mental Theater)才是欣賞莎劇唯一場所,正是浪漫主義所推崇的觀念。同時代知名作家如柯勒律治、拜倫(George Byron)與雪萊(Percy B. Shelley)等,都抱持類似的看法。如果考慮到浪漫主義的影響,就不能把《莎士比亞故事集》只當作是劇本的替代品,也應視其為一場透過文學詮釋的心靈劇場,彷彿蘭姆姊弟是導演,透過文字與各位的想像力,將莎劇再現在各位心中。

 

  我想在這裡舉一個例子,說明浪漫主義的想像力觀念,是如何左右了蘭姆姊弟的改寫。本書的六篇悲劇是由查爾斯改編(《李爾王》、《馬克白》、《羅密歐與茱麗葉》、《雅典的泰門》、《哈姆雷特》與《奧賽羅》),其餘十四篇則是由瑪麗負責。第一篇《暴風雨》結尾,如果讀過原劇本,就知道重點是主角普洛士帕羅放棄法術,向觀眾道別的那一大段獨白。瑪麗卻把焦點放在精靈艾芮兒身上,甚至讓他唱大一段歌(出自原劇第五幕第一場開頭),將普洛士帕羅的部分草草帶過。可見在浪漫主義的影響下,瑪麗更愛那些能刺激人們想像力的超自然力量。而且,瑪麗版本的最後,居然是在艾芮兒的護送下,大夥搭的船才平安抵達那不勒斯。這個結局是原劇中缺少的,瑪麗在這裡的暗喻很明顯──唯有在想像力的護送下,現實才能平安著陸。

 

  《莎士比亞故事集》在整個東亞的莎士比亞接受史上,扮演非常關鍵的角色。包括日本、韓國與中國,都是先透過《莎士比亞故事集》的翻譯,才首度接觸到莎士比亞的戲劇世界。日本在還是明治維新的一八七七年,首度翻譯了這本書。到了一九二八年,根據統計,再版次數高達九十七次,可見受歡迎程度。也因如此,早期日本的莎劇演出,主要都是根據《莎士比亞故事集》(這部分更詳細內容,可參考《亞洲劇場期刊》(Asian Theatre Journal)在二○一一年春季號的特別專刊《莎士比亞與亞洲》(Shakespeare and Asia)。

 

  中國最早是在一九○三年,由上海達文社以文言文翻譯《莎士比亞故事集》其中十篇故事並出版,書名為《澥外奇譚》。隔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由林紓和魏易合譯的完整文言文譯本,名為《英國詩人吟邊燕語》。第一部完整的莎士比亞劇本翻譯,是一九二一年田漢的白話文版《哈姆雷特》。至於朱生豪或梁實秋的莎劇翻譯,都要到一九三○年代才開始進行。

 

  二○一六年是莎士比亞逝世四百周年,不論是透過原作或《莎士比亞故事集》,莎士比亞已成為世界文化的一部分。根據英國文化協會的統計,全世界的小學裡,有五○%會在課堂上學習到莎士比亞。在這個全球化的時代,莎士比亞、聖經或老子,都是全人類共享的文化遺產,已不能再用地域觀念來限制人們對莎士比亞的接受與詮釋。

 

  莎翁作品的普世性,除了文學價值與人性議題之外,多少也因為在莎士比亞開始密集創作的二十五年間(1589-1614),恰好是英格蘭碰觸全球化的歷史時刻。當時德雷克爵士(Francis Drake)才剛環球一周歸來沒多久(1580),英格蘭大敗西班牙無敵艦隊(1588),莎士比亞見證了英國海上勢力崛起。我們可以在《仲夏夜之夢》(1596)中讀到帕克誇耀:「我可以在四十分鐘內,替地球圍上一圈腰帶。」莎士比亞所屬劇團在倫敦新經營的劇院於一五九九年開幕時,用當時最時髦的流行語取名,命名為「環球劇場」(Globe Theater)。以上種種都暗示了,莎士比亞之所以未被時間淘汰,在於他碰觸到全球化現象中各種複雜的種族(如《奧賽羅》)、國際政治(如《哈姆雷特》)與資本現象(如《威尼斯商人》)。

 

  莎士比亞一直是我們的同時代人。這可能也是為什麼,至今全世界有那麼多各式各樣的莎劇演出,五花八門的詮釋角度或跨文化版本,都能保有一定的有效性與共鳴感──其實莎士比亞早在對四百年後的我們說話。

 

  因此,我們可以很容易在各種通俗文化中,發現大量莎士比亞的影子,比如迪士尼卡通《獅子王》是改編自《哈姆雷特》,電影《足球尤物》所本是《第十二夜》。甚至搭著星際大戰的電影熱潮,二○一四年美國也出了一套《莎翁版星戰三部曲》(William Shakespeare’s Star Wars Trilogy),以莎士比亞的劇本格式,去重寫星戰故事,還成為熱賣商品,獲得亞馬遜讀者的五顆星評價。

 

  當莎士比亞成為世界文化的通用語時,如何找到一個最簡易入門本,既能領略莎劇精妙,又能享受閱讀樂趣,《莎士比亞故事集》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請隨著蘭姆姊弟的引導,大膽發揮您的想像力吧!

 

 

(本文為《莎士比亞故事集:莎翁四百周年紀念版》推薦序)

 

 

書籍資訊

書名:《莎士比亞故事集:莎翁四百周年紀念版Tales from Shakespare

作者:莎士比亞原著,蘭姆姊弟改寫

出版:漫遊者文化

日期: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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