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記裡面告訴我們的事情:民初約會守則

胡宗南與葉霞翟。

 

  2015年是二次世界大戰、太平洋戰爭、中日戰爭結束的第七十個年頭──好啦,我知道講了這幾個關鍵詞很多人都要按左鍵跳出了──但這個時點重要的是,部分戰爭參與者的日記在編輯團隊的努力不懈下,終於獲得家屬同意並經刪除隱私部分後予以公開出版。雖然說很多人已經不怎麼寫也不太讀日記了,但這些日記還是重要的,裡面除了可以看到歷史老師總之不會教的各方面細節之外,或許,日記內敘述的兒女情長──簡單來說就是八卦──更能讓後人感到有趣,也更能想像那時候的時代情境。

 

  今天,就從葉霞翟與胡宗南的戀愛史開始,讓我們從1930年代日記/回憶錄中的男女雙方大概如何認識、交往、約會看起好了。

 

葉霞翟與父母。

 

  葉霞翟(1914-1981),浙江松陽人,父親葉慶崇考上秀才並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從日本返國後一度當過地方的議員,並參與創辦浙江省立第十一中學、十一師範等學校,後來從事商務活動,熱心地方建設。但留學外國的父親還是有著傳統的一面,葉家在葉霞翟出生後,由於希望女兒能招來更多的「弟弟」,便把新生女兒取名為「霞娣」,後來在家裡有了更多男丁後,才重新把女兒名字中的「娣」改為「翟」。

 

  葉霞翟快十六歲時,依照當時的時代風氣已是適婚年齡,家裡也依照慣例要為她安排親事。十六歲的葉霞翟當然不像一歲的葉霞娣般毫無反抗能力,她開始鬧起家庭革命,這次,意外的,初次叛逆的千金小姐竟然反抗成功了。於是她順利的唸完初級中學師範講習科,教過一陣女子小學,接下來考取浙江大學農學院附設高中,這在當年並不是很常見的事情,因為同期入校者女生只有四人。在此之後,她唸過浙江省警官學校,在以現代眼光來說走過曲折的求學歷程,最終進入了上海光華大學。

 

  或許,能反抗家中為她安排的路並一路念到大學,已經暗示了骨子裡這是一個百折不撓的女性,而她家中或許也沒有一開始我們所想的傳統。進入大學後,葉霞翟喜歡課外活動,於是課內課外與男同學的接觸機會相當多,但學校裡並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讓她動心。

 

青年葉霞翟。

 

  依照葉霞翟的回憶錄,她在讀大三的時候在杭州一位「老師」家中正式遇見胡宗南。當時,老師正在「處理要公」,讓她在旁邊等待。在老師的介紹下才知道老師口中的「大哥」就是鼎鼎大名的「胡軍長」。相對於日後出版的《胡上將宗南年譜》,以胡宗南的角度稱與葉霞翟的認識是經過「友人之介獲與交流」。比對這段紀錄,雙方的記憶大致是吻合的,也說明了當時男女認識其實還是需要一個正式相互介紹的契機。

 

  雙方在一番初步交談後,「老師」因公事離開,「胡大哥」便堅持要送她回家。午餐時間過後,胡大哥換穿西裝,再邀約葉霞翟到西湖散步,雙方暢談西湖風光典故後男方再送女生回家。晚餐後,胡大哥再來女方家中拜訪,兩人在葉霞翟家中談起歷史掌故。今天的約會果然是打動葉霞翟的芳心,雙方約妥次日再見。第二天一早,胡宗南準時出現,雙方再來到西湖,這次安排的活動是划船、吃午餐、順便賞初夏的荷花勝景。葉霞翟顯然是開心的,因為雙方又約好了隔天還要一起爬山,但胡大哥臨時接到軍令,只好由他的參謀告知葉霞翟必須取消約會,當然,女生多少感到「失望」,但並不怪他:

 

  「軍人以身許國,私人的生活永遠只能放在後面的。」

 

  在這樣的順序說,我們可以看出來一個男女雙方從認識到進一步約會的順序:先從逛街、雙方初步聊聊,然後進展到拜訪、午餐、共同賞景與活動,其實這個順序沿用到今天還是非常實用的。而且相對來說,古人的約會計畫更為周密,也更為緊密迅速。

 

  當然,我們也要考慮一個問題,胡宗南雖然並不花心,但顯然社會的歷練已讓他從一個鄰家大哥蛻變成老江湖了。胡宗南(1896-1962),原名琴齋,浙江孝豐人,在杭州唸完中學後受聘當過老師。在學生時期,他接觸過外來的新思想,並眼見當時時勢動盪,因此有了從軍報國的想法。據說胡宗南在假期遊歷北京長城附近時,眼見日本軍人化身平民浪人四處探查地勢,加強了他的民族意識。於是,當1924年廣州黃埔新設立一所軍校要招收新生時,年近30的胡宗南在身高不合標準的前提下,仍南下廣州向同有晏子之軀(aka不夠高)的軍校財政大臣廖仲愷據理力爭。想必他的口才是不錯的,很快的便獲得廖仲愷的支持,最後得以進入軍校。

 

青年胡宗南。

 

  接受了半年基本的軍事教育後,胡宗南成為了軍校的第一期畢業生,開始參與國民革命軍。當時,軍校說是學校,但僅能提供最基礎的軍事訓練,學生的素養仍須經歷各類實際戰鬥獲得。胡宗南在社會經驗較多、年紀與期別居長等原因下,無形間成為軍校學生之間的核心人物之一。在轉化先前的人生經驗的阻力為助力之後,胡宗南的軍旅生涯便時常被軍校首位晉升各種軍職的紀錄所環繞著。所以,雖然「胡大哥」不夠年輕,卻十分有為並具有社會歷練,這樣的男人能在很短的時間吸引了涉世未深的溫室小公主並不讓人意外。畢竟,胡大哥前途一片光明,學識淵博,比起學校內高談闊論的文青是穩重很多。但說到這裡,大家一定會問,如果胡大哥這麼優秀人人愛,為什麼會蹉跎了適婚年齡呢?

 

  因為,胡宗南結過婚了。如同傳統中的「先成家、後立業」的概念,他早年在家鄉有過一段婚姻,只是妻子梅氏早逝,其後未曾再娶。直到遇見了葉霞翟,他才重新考慮了成婚的可能性。和其他有好幾房妻妾的中國軍事將領──甚至是和師長輩的「蔣校長」──相比,「胡大哥」的情感領域,確實也是很突出/單純的。

 

  不過,再將雙方的背景跟認識環境大略解釋之後,我們不禁要問,地方賢達的掌上明珠,跟蒸蒸日上的軍長,到底是誰,才夠能力作為雙方的介紹人/保媒者呢?如果我們更仔細地翻閱年譜,這位胡軍長的「友人」、葉霞翟口中的「老師」,在年譜中是需要大費周章描述他「有秘書」、有扈從──顯然是個重要人物──但卻儘量略過他的名字、職稱,想來不單是抱持一種秘密感吧。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也不算太複雜,葉霞翟的這位老師其實就是黃埔六期的畢業生--足以讓人諱莫若深的戴笠。對戴笠來說,胡宗南是令人崇敬的大學長,到戴笠過世之前,二人都一直維持著良好的交情。二人交情之「鐵」,或許可以從以下的事情得知:胡宗南父親過世時是由戴笠出面借錢治喪的。葉霞翟唸過警校,稱與警校有相當淵源的戴笠為老師並不足以為奇。因此,把握此一原則,在《天地悠悠》敘述中所出現一些「沒有名字」的人物或許真的不是沒有名字,而只是不能被提到名字的(一個佛地魔的概念?或許)。

 

  但是葉霞翟書寫時的保留態度,或許也給自己帶來了一些麻煩:為此,在日後的中國大陸文史資料或文史回憶中,一些前軍統人物言之鑿鑿的認為葉霞翟是戴笠的秘書之一,一切的源頭或許從此開始。

 

  講得有點太遠了,所以「不能被提到之人」的死黨與學生在當時的上海,約會喜歡去哪些地方呢?古早的年代,他們是這樣做的:

 

  首先,先去外灘公園遊玩,再到南京路由猶太人開設的知名館子吃西餐,這家餐廳的印度Curry Chicken Rice很有名氣,再去霞飛路的俄國館聽音樂,在聽音樂的過程中,不忘跟女生談談自己:講講個人家世背景、工作──投身軍旅──的原因。

 

  所以,其實民初的古人,也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古老,而追求女性的手法,近代可能還略微退步。透過一系列的活動──包含清晨溫度適宜時的室外踏青,中午在一個新潮的餐廳略嚐新菜,然後來到一個充滿文藝氣息的地方談談心──這樣完整的出遊攻略比現在的文藝青年周末出遊計畫還心思縝密,青春少女怎麼會不動心呢?

 

  以上的計畫顯然是成功的,從此,只要胡宗南有空來上海,在短則半天,長則二、三天的時間中,兩人便會把握機會在公園、海邊或上海附近的名勝古蹟旅行散步,或是去當時為了大上海計劃所新開發的副都心「江灣」約會,兩人還特別喜歡去靠海邊的西餐廳吃海鮮。二人也喜歡去聽聽音樂,但看電影的時間比較少,原因無他,電影院黑漆漆的,兩人捨不得把四目交接的時間浪費在看不到彼此的黑暗中。

 

  從上面的描述我們已經看的出來,這對相差十八歲的情侶確實在熱戀中,而居長的男方顯然對於小女生是呵護備至,用盡心思。他努力的要逗出身良好的大家閨秀開心,並在短暫相遇時光中給對方留下一個好印象。根據葉霞翟日後回憶,兩人相處的時光是愉快且無話不談的,但即使在這樣的快樂氣氛下,兩人仍保有一個基本原則:

 

  「不談政治,不談他本身的職務。」

 

  這點或許我們應該學起來,才不會扼殺青春的愛情。

 

  約莫就是在江灣的西餐廳內,我們的老牛對嫩草進行了第二階段的攻防戰。第二階段的開端,就是標記出「妳是我的」的定情物。為此,胡宗南精心準備了一隻白金手錶送給女生作定情禮,經過一番推託,女生收下了。或許這樣的舉動給了男方一點信心,也或許男方真的等不下去了。飯後,當兩人在下午兩、三點的海邊散步時,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中,男方直接跳到了最後一個步驟:正式求婚。當然,雖然這句話讓女生期待盼望了很久,但通常不會發生這麼迅速。於是,毫不意外的,我們的女主角呆了一下,但很快地就眼眶潤濕,眼淚慢慢從兩頰流下來:

 

  「我願意。」

 

  然後,得到男生用力的擁抱回應。

 

  仔細周密的計畫,鎖定目標,快速的進攻。或許,這些先輩們談戀愛,不夠速食,但確實比我們有計畫、有方向且迅速確實。

 

  不過,再精密的計畫,其實也無法抵抗歲月刻意的捉弄,當然這是後話了。

 

  其實,雖然這樣的戀愛帶有著精心的討好與計畫,但確實胡宗南當時也具有讓人動心的條件,不然溫室小公主也不會這麼快就同意嫁給他。而且,確實也是有其他人希望這個條件好、不花心的男人可以做為自己的親戚的。胡宗南在1944年7月5日日記中詳細記載了他的長官、校長、老師(其實都是同一個人)的訓誡與語態:「委座言時,聲色忽厲忽和,忽頓挫忽激昂。最重要之語為,你看大家現在誰還看重你,假使上半年為剿赤匪,你一定失敗,那時影響之大,不知如何也!等語。」「余靜聆之餘,汗流浹背,然氣度從容,並無粗陋卑鄙之態。」在蔣介石訓斥完畢後,胡宗南感到「出門意志頹堂,一切一切,奈然打不起精神了!」

 

蔣胡合影。

 

  日記中書寫的這段主要是因為胡宗南當時所在的第七戰區正戰情緊急,而潼關會戰的失利也讓胡宗南一時間成為眾矢之的,於是他只好在當年的7月初前往重慶,會見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在委員長一陣劈頭蓋臉的斥責之後,7月6日,胡宗南承昨日蔣介石囑咐去拜望即將遠行的宋美齡。那天,在山洞內的主席官邸會客室,出現了以下的景況:

 

  「孔二小姐先出相見,籌達之間頗有感情,蓋余與孔令侃甚有友誼也。未幾,夫人召見,點心後,孔夫人(按:宋靄齡)來,孔態度冷落,與前次相見大不同了。未幾,辭出。」

 

  隔天,也就是7月7日,蔣介石再次召見胡宗南詢問軍事上的情形並表示願協助他解決困難。接下來的幾日是空白的,直到7月17日,日記的記載才回到軍事上的話題。

 

  當然,消失掉的中間還是有事情的,只是我們的男主角並不想講。照胡宗南、葉霞翟的長子胡為真某一次公開談話曾經談到過,當蔣介石以校長身分痛斥胡宗南後,宋美齡便為他緩頰。當然,依照宋美齡的個性,緩頰只是個引子,她真心想要的,是趁此機會為胡宗南作個媒──她有意讓孔令偉(就是傳說中的孔二小姐,1919-1994)與胡宗南結婚──於是,在7月6日見面時,才上演出了之前看到的那幕。

 

  這些人其實都是人精,真實的交鋒都在看不到的背後,也是讀文本最有趣的地方了。

 

  在江湖打滾已久的胡宗南也並非白紙一張。飽經世故的他面對這種差了二十三、四歲「鴛鴦譜」不可能毫無所覺,因此,在接受了校長夫人好意關懷、並維持對女士表示禮貌的同時,他也用了一些方式表示無意成親,使得此一作媒便沒有下文了。胡為真曾表示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來到這個世上了。如此敘述,胡宗南記述中宋靄齡相形冷淡的態度,顯然就有幾分丈母娘審核未來女婿的感覺。

 

  當然,最後的最後,葉霞翟與胡宗南這對被命運捉弄的戀人終究還是幸福的結婚了,只是,那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參考資料:

1.葉錦翟,〈思念姊姊葉霞翟姊夫胡宗南〉,美國《世界日報》,2010年5月20日。

2.胡上將宗南先生年譜編輯委員會編,《胡上將宗南先生年譜》(臺北:文海出版社影印,1978),頁181、208。

3.葉霞翟(葉蘋),《天地悠悠》,頁25-31。

4.蔡盛琦、陳世局編,《胡宗南日記》(臺北:國史館,2015),冊上,頁364-365。

5.2016年3月30日,胡為真在「胡宗南與民國」座談會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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