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處女與沙漠之母:早期基督教中的強大女性

十七世紀描繪「沙漠之父」和「沙漠之母」在曠野中面臨誘惑的畫作。

 

  基督宗教(特別是天主教教會)裡的女性領袖和信徒,過去往往被禁止擔任重要職位,並被男性密切地監督和管制,但歷史並非總是如此。在早期基督教會中,其實存在著許多強大的女性​:像瑪塞拉(Marcella)、蘇珊(Susan),梅蘭妮亞(Melania)和寶拉(Paula),她們擁抱艱困地苦修生活,並幫助這個年輕的宗教傳播到羅馬帝國及其外地區。

 

  在基督教萌芽的前兩個世紀中,性別並沒有硬性的劃分和區隔。長期以來女性即為家庭的管理者,而因為這支新興宗教需要隱密的空間聚會,女性經常也成為了會眾中的天生領袖,無論男女都可以成為帶領信徒的牧長。

 

  雖然在使徒保羅寄給哥林多早期教會的信中,曾提到婦女不應在教會教導或大聲發言;但在他寄給羅馬人的信中,他卻在28位羅馬基督徒社群傑出領袖裡,提及了10位女性,在某些地區甚至出現了女主教。這時候的教會仍屬於一種社會運動,距離政治權力中心還很遙遠,而婦女們被它的無限可能性所吸引:她們可以擔任傳道人、先知和施恩者。

 

「Kellia」,公元四世紀埃及尼特里亞沙漠的修道院社區。

 

  而這也意味著奧古斯都(Augustus)所頒布「為了重建羅馬人的家庭價值觀,要求所有上流階層的男性結婚,所有女性必須生育」的法律變成政治神話。在當時的羅馬法律中,當女性被丈夫休掉、喪偶,或是生產少於三個孩子時,她們才擁有經濟獨立的權利,也就是成為獨立的個體。而為了擺脫法律制度的束縛,有些上層社會婦女為了自由地支配財務,不惜將自己登記為妓女身分。

 

  在這樣的時空環境下,基督徒婦女保持貞潔的誓言也成為另一種破解方法:既能獻身於宗教,也是絕佳的法律漏洞。「處女化」成為破除世俗規範的運動,獻身宗教不僅瞬間掙脫了性別的枷鎖,還能夠自由自在地傳道成為其社群領袖帶領信徒。

 

  但是,這種脫離社會常規外的做法並沒有持續太久。公元三世紀末期,羅馬帝國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下令大規模地攻擊那些維持貞潔的基督徒女性,任何拒絕結婚的女性都被強姦或強迫賣身。與此同時,曾經公開的女性信徒場所開始退縮和減少。

 

  當基督教規模壯大並進入政治領域後,主要目標變成強化其教義和制度的組織。其中一個重要的決策是:女性將不得成為牧師、先知或施洗者,她們過去的事跡也將不被留存。教會的職務和文本開始強調:女性不應該被任命為領袖、不應該為別人施洗,也不應該教導神學,這也是為什麼現代教會歷史中很少看到早期女性領袖的原因。公元325年,尼西亞召開了第一次大公會議,確立並達成基督教教義的共識,然而這個重大會議當然不包括女性。

 

耶柔米在早期拉丁教會被尊為四位西方教會聖師之一。 

  公元382年聖經學者耶柔米(Jerome)受教宗達瑪穌一世(Pope Damasus I)召見抵達羅馬,他被安排住在阿文提諾山丘上的一間會所。這個地方雖然聚集了許多貴族婦女,但卻與一般貴族非常不同:她們放棄了絲綢長袍、珍珠耳環、華麗髮型、胭脂和麝香奢侈品,拋棄所有代表著財富的世俗象徵;並身著山羊毛製成的苦衣(苦行者穿的粗毛襯衣),共同聚集在會所內禁食祈禱和探討聖經。

 

  暗夜裡她們會造訪附近的教堂或殉道者墓碑,且從來不讓自己在舒服的躺椅或坐墊上休息,晚上則隨意鋪上薄墊席地而睡。更重要的是這些貴族婦女中,除了寡婦還有許多剛滿適婚年齡的女性,她們皈依了基督教,並謹守保持貞潔的誓言。

 

  領導她們的是一名叫瑪塞拉的婦女,她年輕時是著名的美女,而現在則是與母親同住的寡婦。沒有人知道她為何有創立修道院社群的想法,但是當她的丈夫在結婚沒幾個月後過世,瑪塞拉毅然決然地擁抱了苦修生活,並奠定了往後的修道院生活和制度。

 

耶路撒冷的橄欖山,也是梅蘭妮亞建造兩座修道院的所在地。

 

  瑪塞拉打造的修道院社群中有許多突出的成員,其中一位是梅蘭妮亞。她是前羅馬執政官的女兒,後來嫁到羅馬最重要的世家,並成為全帝國最富有的女性之一。然而這些都未能保護她免遭厄運,她22歲的時候丈夫和兩名兒子(她有三個兒子)因疾病相繼過世。

 

  她在此時做出了一項非常人性的決定:梅蘭妮亞將重心轉向了宗教。她皈依基督教並加入了瑪塞拉創立的組織,在絕望中開始了苦修生活。從貴族轉變成苦行者並不容易,然而她卻堅持了下來。而幾年後梅蘭妮亞做出了更艱困的選擇,她決定前往埃及進入沙漠苦修。

 

  她尋求比官方教義還更為深層和艱困的事物。當時有許多男性和女性信徒進入曠野,在埃及、敘利亞、波斯和現今的土耳其等地居住,全然放棄物質世界並尋求專注、獨立的靈修生活,只藉由當地社區或鬆散的隱士社群生存。他們後來被稱為「沙漠之父」和「沙漠之母」,並成為最早的修道院雛形。隱士生活的消息傳開後,便吸引了其他信徒進入曠野跟隨他們,而梅蘭妮亞就是其中一位。

 

梅蘭妮亞的孫女(Melania the Younger)畫像。

 

  就在政府「依法」強迫梅蘭妮亞再婚前,她偷偷地為她最後的兒子指派了監護人,並盡可能地帶著財物上船,並啟航至埃及亞歷山大港。在接下來的數十年中,她與沙漠中的隱士學習,跟隨他們拜訪各地的修道院社區,並持續禁食祈禱和苦行。但約莫半年後,亞歷山大省的執政官開始驅逐修士和基督徒到巴勒斯坦,梅蘭妮亞也跟隨了他們流亡並女扮男裝成奴隸。

 

  她每天晚上會偷偷到信徒的住處詢問是否有需要幫助的地方,並用帶來的金錢幫助他們。不久後,巴勒斯坦的執政官注意到了這件事(但他不知道梅蘭妮亞的身分地位)並將她逮捕和監禁,然而在這一刻梅蘭妮亞選擇報出她的身分,清楚表明她是自願處在低下的地位:「我是誰誰誰的女兒,是誰誰誰的妻子,而我是基督的僕人。請勿輕視我身穿的衣物,如果我想我也能換上華服,但你們無法用這種方式嚇倒我。」在必要時刻她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身分地位來支持她的宗教信仰,而執政官也從此不打擾她,讓她做她想做的事。

 

  五年後,梅蘭妮亞準備好迎接新的使命:她決定前往耶路撒冷,並資助建立了兩座修道院(一間男性修道院和一間女性修道院)。她住在這裡管理修道院事務,並照顧朝聖者、難民和幫助窮人長達27年。而當梅蘭妮亞得知孫女決定加入苦修生活後,她回到了羅馬幫助孫女說服其他家庭成員。當完成羅馬的任務以後,梅蘭妮亞將所剩的土地全部賣掉,接著將所有財產帶回耶路撒冷全數捐出,並繼續在此苦修直到70歲過世。

 

寶拉、歐多欽與耶柔米畫像。

 

  公元五世紀的某一天,波斯阿撒尼(Persian Arzanene)一名八歲的女孩央求父母帶她去耶路撒冷朝聖,因為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朝聖者路過此地,而她很可能也聽聞了關於耶路撒冷的故事。雖然她的家境富裕能支付旅程花費,但她的父母卻當作玩笑拒絕了。於是,她決定離家出走跟隨朝聖者的車隊,搭便車來到了耶路撒冷。不久後,女孩找到了一個沙漠修道院開始了新的生活,並將自己改名為「蘇珊」。

 

  苦修生活對年輕的女孩來說是極其嚴酷地,修道院的姐妹並沒有因為蘇珊年紀小就溺愛她,反而經常打罵她,但她也漸漸地贏得了其他姐妹的尊重。就這樣過了十多年,蘇珊已成為了修道院中的領袖。不久後,第四次大公會議制定了《迦克墩信經》,許多姐妹在酷刑威脅下改信了該派並背離了她。蘇珊決定離開進到更深地沙漠,建立新的修道院社區。最終,她在荒漠中建立男女分別的修道院,並獨自居住在沙漠中的洞穴,不停地祈禱和苦行直到去世。

 

寶拉與女兒歐多欽的肖像畫。

 

  正如蘇珊離開了父母和梅蘭妮亞拋棄最後的兒子,寶拉也是背離世俗價值觀的早期基督教女性,也是最為著名的一位。寶拉和梅蘭妮亞一樣,也是瑪塞拉在羅馬修道院的成員,當她生下男性繼承人(生了四個女兒)後許下了貞潔的誓言,並經常進出瑪塞拉的修道院。寶拉的丈夫在隨後不久過世,於是她更徹底地將自己獻身給宗教。後來寶拉認識了耶柔米,耶柔米教導她如何管理苦修婦女社群,社群中也包括寶拉的女兒。

 

  但是在這兩年期間,兩位貞潔信徒(耶柔米與寶拉)的密切關係反而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八卦話題。與此同時,寶拉的長女因過度禁食過世,而送葬過程中聽信謠言的群眾朝著寶拉扔擲石頭。耶柔米因此決定離開羅馬,而寶拉則只帶著其中一個維持貞潔的女兒歐多欽(Eustochium)繼續跟從他。此後,她和女兒協助了耶柔米的學術工作(將希伯來文和希臘文的聖經翻譯成拉丁文),提供參考資料、自學希伯來文和編輯文本。耶柔米的聖經版本被稱為《武加大譯本》,成為日後1500年天主教會所使用的標準聖經版本。

 

埃及尼特里亞沙漠中建於公元四世紀的一間修道院。

 

  瑪塞拉、蘇珊、梅蘭妮亞和寶拉都選擇了遠離社會的生活:她們違背原生家庭的期盼、放棄榮華富貴、教導信徒、撰寫學術著作、建造修道院社群。雖然她們最後都被封為聖徒,但我們卻只能透過少數的基督教作者得知貞潔運動;透過以弗所的約翰才知道蘇珊;透過帕拉狄烏斯(Palladius)和耶柔米才知道瑪塞拉、梅蘭妮亞和寶拉的存在。

 

  基督教在許多女性領袖的支撐下逐漸壯大,她們做出的犧牲和貢獻並不比男性少,然而,如今我們卻只能透過歷史中的男性,才能看見這些強大的女性​。

 

 

圖片出處: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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