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深淵的墨綠色誘惑──《遺落南境：滅絕》（Annihilation）

2017/01/15 10:00

對自然的描寫，經常是左右作品氣氛的關鍵。

文｜李函 Luke Li

　　對自然的描寫，經常是左右作品氣氛的關鍵。取決於作者的觀點，它有時和平，有時則帶來恐懼。在自然為人類帶來的情感之中，除了敬意，隨之而來的則是對未知的害怕情緒。白日之下，海洋與森林是大眾樂於前往的娛樂場所。在傑夫．范德米爾（Jeff Vandermeer）的《遺落南境三部曲》（Southern Reach Trilogy）中，這兩種情緒則交纏成主軸，纏繞在進入X禁區的所有人物身上。《遺落南境三部曲》的首部作品，就以《滅絕》（Annihilation）這貫穿全書的字眼作為書名。讀過艾倫坡，H.P.洛夫克萊夫特（H.P..Lovecraft），與史蒂芬．金作品的讀者，不難在范德米爾的筆觸下找到熟悉的恐懼激發點。洛夫克萊夫特作品中常見的未知恐懼元素，在《滅絕》中相當常見。但比起洛夫克萊夫特冷僻的用字與怪異的形容方式，范德米爾的文筆則像是他筆下的特異真菌，在讀者不注意時冰冷地沾黏上他們的腦海。他在《滅絕》裡打造出的X禁區並非人間仙境，也不是對人性的道德考驗，而是龐大又無解的懾人謎團。它映照出人心，卻以不屬於人心邏輯的方式咀嚼反芻，讓探訪者困在現實與內心中的怪異光景內。

　　范德米爾屬於「新怪譚」（New Weird）文學門派的作家。新怪譚是種跨類型的恐怖類型文學，跨足類型從奇幻或科幻都有。新怪譚的作品，經常將傳統類型文學中的超自然元素加以重新排列，讓作品呈現特殊的詭異感，也讓這類故事無法被確切分類到科幻、恐怖、或奇幻類作品。就范德米爾的《滅絕》來看，本書則座落在科幻與恐怖類型之間。范德米爾在整本書中營造的氣氛，就像書名一樣，是強烈的頹喪與沒落感。隨著劇情進展，書中人物現實與自我的認知也逐漸崩滅；在失去生命前，就連自我意識都被吞入龐大無邊的秘境中。

　　劇情由四名被派往X禁區的探險隊員展開。X禁區是塊無人居住的神祕區域，由海岸邊的巨大森林構成。負責調查X禁區的組織「南境」（Southern Reach）派出許多支調查隊伍，禁區內的調查人員卻非死即；要不是從未歸來，就是在離開後X禁區自殺。書中的四名女性探險隊員分別是生物學家，人類學家，勘測員，以及心理學家。故事的敘事者，則是生物學家。生物學家的丈夫也曾前往X禁區，後來卻因不明原因回到外界，並死於癌症。在X禁區中的旅程，讓四人的心態轉變，也讓她們的心魔從想像踏入現實。隨著不斷出現的怪異自然現象，以及成員間逐漸消失的理性，探險隊也逐漸往滅絕一路前進。

《遺落南境》系列英國版書封。

　　對自然的敬畏，是《滅絕》的背景中最難以忽視的元素。范德米爾在書中安排了許多回憶片段，探討不同角色在進入X禁區前後的心路歷程。透過生物學家對老家廢棄游泳池的描寫，讓人類自創的秩序，與自然界不斷蔓延的影響力，做出強烈對比。人們渴求的邏輯，在X禁區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則是人類無力改變的自然浪潮。在書中不斷出現的特異生物「爬行者」（Crawler），則代表了自然與超自然的無形勢力。爬行者在岩壁上用不明菌類寫出的詭異語句，在《滅絕》的故事初期就散發了強大又濕黏的詭譎感。這些以人類文字寫成，在本質上卻又特異地令人發毛的字眼，就和洛夫克萊夫特的《克蘇魯神話》（Cthulhu Mythos）中描述的死靈之書（Necronomicon）與各式邪教祈禱文一樣，是不明生物與人類溝通的橋樑。以書中人物與讀者能夠理解的人類文字來表達的訊息，反而比外型奇詭的怪獸還來得更恐怖。這是非理性與理性的交界點；無論書中人物企圖將X禁區中的現象合理化，卻總是能發現非常理能解釋的怪異部分。儘管探險隊員們明白，離開才是正確的選擇，卻都因為X禁區內神秘力量對每個人帶來的不同誘因，而往深淵不斷邁進。菌類構成的文字，是以理性包裹的化外之物。生物學家挖掘得越深，反而發現真相離自己越遠。高塔內的深淵對它展示的不適真相，而是她內心汙濁濃稠的陰影。但這股力量絕非為了考驗人性而來，光是「考驗」這想法，就是個人類概念；很明顯的是，爬行者與X禁區有自己的目的。但該目的為何，無論是書中人物，或是捧著書的讀者們，都不得而知。這是《滅絕》的恐怖點，也是讓讀者能不斷閱讀的誘因。不知不覺間，我們都和書中的生物學家一樣，帶著人性，往毫無人類邏輯可言的幽暗海岸前進。當異類對探險者伸出濕黏溫暖的觸手／偽足時，我們反而會帶著絕望，讓意識與這股未知恐懼交融在一塊。滅絕，也在此完成。

　　喜歡《克蘇魯神話》、《異形》系列（Alien）、《長路》（The Road，電影版本譯為《末路浩劫》）的讀者，別錯過本書。除了對未知恐懼的描述之外，范德米爾的優美文筆，也強烈增添本書的可看性。書中對未知的曖昧描寫手法，除了增添神秘氣息，也讓《滅絕》中的自白橋段展現有如病人囈語般的迷幻感。但想要看到怪獸肆虐的讀者，可能就會失望；《滅絕》中的末世氣氛，和書中的菌類般難以直接點出，卻又瀰漫在字裡行間。這是一場人心對上未知，接著逐漸被未知吞噬的末世劇。

《遺落南境：滅絕》中文版書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