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莉亞沒有秘密》:完美收場後的一些思考

 

維多莉亞的私領域被分割破碎,牆壁的一側是性生活,另一側則是母親的責任,兩者以不可思議的極小距離並置。

 

  生活餵養故事,故事複製生活。《維多莉亞沒有秘密》不討論繁雜的的主題,視覺的佈置清晰明確,法國導演潔絲汀‧楚特(Justine Triet)透過她的第二部長片,述說一種當代生活樣態,並賦予它簡單而安慰人心的解答:安頓好自己,好事自然就會發生。

 

  電影聚焦於女律師維多莉亞如何化解公與私生活的雙重危機,並以二件同時並進的訴訟作為經緯。前夫出書揭露她的性生活,逼使她重新面對長久以來肉體與精神的不安。而當她冒險決定替朋友辯護一樁荒謬的情殺案後,她的生活開始產生戲劇性的變化。電影的空間建立一名女性在當代社會中必須經營的各式場域:法庭、事務所與應酬晚宴代表使她焦躁緊繃的公領域,更不幸地是,她的私領域同樣被分割破碎,牆壁的一側是性生活,另一側則是母親的責任,兩者以不可思議的極小距離並置,電影告訴我們,這是現代人躁鬱的源頭,跨過一道門,彷彿踏進另一個世界。最後,維多莉亞的年輕助理(也是前客戶與前保姆)成了她混亂生活的暫時解答,他恰好是唯一在各個場域中皆能稱職扮演角色的人。

 

  電影中的人物在闡述哲學問題或是人生觀時,往往帶有近似「反敘事」的效果,情節的推展突然失去重要性,場景的容量在對話之中擴增。楚特亦從對白著手,引入不同面向的思考,說不上深刻,僅能作為棘手生活的一些註腳。而一說到關於愛情、知性與生活的綿延談述,很難不讓人想起艾力·侯麥,在他的多部電影中,情節的佈置彷彿只為乘載所有的言談與自省,電影結尾處,例如八〇年代一系列的《喜劇與俗諺》,多半在人們恍然了悟生命各式偶然的悵然氣氛下落幕。侯麥的敘事並不駛向一個許諾的、令人寬心的終點,而是朝真實的生活敞開,所欲揭露的,不外乎是恆常的不確定性之中的可能時空之一。近期的法國電影之中,米雅·韓桑·露芙執導的《愛情未來》具有類似的質量。相較之下,楚特的喜劇則創造一自足的完滿圖像,我們當然不需急著將故事冠上謊言之名,只是,在電影從甜美的鏡頭切換到黑底白字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從故事裡走了出來。電影開頭的派對裡,男作家對維多莉亞滔滔不絕「宇宙-蛋」的天文理論,《維多莉亞沒有秘密》建構的,正像其自述的封閉的喜劇世界觀:解決困難,找到自我,滿足欲求。

 

維多莉亞的問題即是她的欲求,而她的欲求又誘發前夫的寫作。

 

  維多莉亞的問題即是她的欲求,而她的欲求又誘發前夫的寫作。他細細爬梳她的私生活,並使用一個定義模糊的詞替自己辯解:「私」小說(autofiction)。在此文類的保護傘下,任何敘述都不該被指控為傷害他人的工具。他的說法當然站不住腳,但也是因為他過度薄弱的立場,真實與虛構、創作與生活之間可能含有的討論幅員,在此被化約為妒忌、復仇或其他因素的心理學攻防,導演所描繪的角色,絕非一名不得志的藝術家,而是欠缺複雜虛構技術的平庸部落客,於是整個案件成為一則警語,批評現今網路文字平臺的亂象。但關於這對離婚夫妻的恩怨,電影顯得無意提供更完備的說法。相較之下,雷貝卡·米勒去年的電影《NY單身日記》,則給分手男女相當的描述篇幅,大力開發了離婚夫妻可能發展出的錯綜情節,而據導演米勒所言,她欲拍出一部重回美國三四〇年代的經典類型──「瘋狂喜劇」(screwball comedy),在有根可循的創作架構下,《NY單身日記》成為一次有力的、以女性的選擇作為戲劇動能的當代喜劇落實。

 

  於此,我們看到《維多莉亞沒有秘密》些許尷尬的定位:「好萊塢式的法國浪漫喜劇」這樣的描述,依然消解不了知性的都會觀察與故事迷醉感之間的矛盾。它的風格介於《愛情未來》與《NY單身日記》之間,卻沒有證明這種融合超越了上述任一作品的格局。如果電影的真相之一,是其欲複製生命卻不曾內在完整的樣態,那麼,喜劇的定義就絕對不止乎一個擁吻的結局。

 

 

 

 

電影資訊

維多莉亞沒有秘密》(Victoria / In Bed with Victoria)-Justine Triet,2017 [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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