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馬特.女書》:死亡的沉默不可翻譯

直到台北閱影展推出這支邱妙津的紀錄片,我才在戲院中發覺:自己竟從未看過她的長相。 

 

  直到台北文學閱影展推出這支邱妙津的紀錄片,我才在戲院中發覺:自己竟從未看過她的長相。過去唯有透過邱妙津筆下的作品,以及追憶她的種種文字,在腦海中暗自揣摩作家的外貌。如今,大銀幕卻向我展示了照片中的本人:個子不高,短髮,戴著眼鏡,笑到眼睛瞇成一條線。這副過於陽光開朗的外貌卻與想像不大一樣。

 

  邱妙津,女同志,拉子,1995年於巴黎自殺。主要作品有《鱷魚手記》、《蒙馬特遺書》。前者描寫同志身分認同的拉扯,後者記錄了作家死前完成的一封封書信。而《蒙馬特遺書》果真成為了最後一部作品,其後作家便以暴烈的手法結束自己的生命。邱妙津生前對於同志身分的公開宣示,以及最終傳奇的死,已經使她成為了一個無法抹滅的符號,自台灣同志運動興起的90年代沿續至今。

 

  這部紀錄片大致沿著邱妙津的寫作歷程展開,依序從《鬼的狂歡》、《鱷魚手記》直到最後的《蒙馬特遺書》。片中陸續採訪了出版商、翻譯者、同輩作家、親友等相關人士,藉由眾人的回憶言談逐漸拼湊出邱妙津的完整形象。

 

  不過,比起簡單鋪陳「作家」的生平經歷,這部紀錄片的特殊之處毋寧在於關注「作品」的前世今生。例如,片中便收錄了邱妙津唯一一部電影製作的片段,而這部電影正是對於自己的同名小說《鬼的狂歡》的改編實踐。至於《鱷魚手記》與《蒙馬特遺書》的英譯本的產生,以及法國出版商對於這兩本書的收購經過,也都一一呈現在訪談之中。於是,我們得以看到邱妙津的作品如何從文字轉譯成影像,或者從中文翻譯成英文,又從美國流傳到法國。相較於作家過短的生命軌跡,日後作品的流轉顯得更為廣闊。

 

 

  另一方面,由於這部紀錄片是由香港團隊拍攝,所以影片本身的出現就涉及「邱妙津」如何流傳到對岸。影展的簡介如此說明這部紀錄片的拍攝契機:「導演陳耀成……在言談之間,聽聞了這位早逝的女同志作家邱妙津,好奇之餘,閱讀其著作後,才驚訝地發現邱妙津竟然與張愛玲同時成為《紐約書評》書單上唯一的兩位華語近代文學作家……」這段簡介透露了,正是因為邱妙津能在美國雜誌的書單中佔有一席之地,才獲得了香港導演的關注。這麼一來,「邱妙津」並非直接從台灣傳入對岸,反而是途經美國一站才輾轉抵達香港。而這部紀錄片又把台灣的觀眾帶往法國或美國。作品的跨洋漂泊如何曲折,由此可見一斑。

 

  正是在對於翻譯的處理上,紀錄片真正發揮了「視覺」媒介的優勢。相較於語言不同所產生的限制(必須經過翻譯),人人共享的視覺卻帶來了克服差異的契機。對於一般讀者而言,《蒙馬特遺書》頂多只是一本中文小說;然而,紀錄片的觀眾卻能夠透過海外的訪談畫面,看見這本書如何在異國語言中獲得新生。我們不必實際閱讀陌生的外語,只須透過影像就能明白翻譯的過程。反過來說,這部紀錄片也能讓海外的觀眾認識邱妙津。除了同操華語的香港之外,西方觀眾也能藉由這些記錄的影像發現這位華人作家。

 

  如此,以視覺為主的影像能夠跨越語言的限制:在電影中,口音各異的表演者能共同演出,而語言不同的觀眾也能一同欣賞,不必經過較為費力的文字翻譯。這部紀錄片裡頭的混雜口音(中、港、台、法、美)以及雙語字卡(中、英),都在直觀的影像畫面中被整合起來,從而透露了視覺如何克服語言的差異。

 

  作品的流傳無疑延續了作家的生命。每當作品進行一次翻譯,邱妙津便又重生一次。但除了語言的翻譯之外,邱妙津更透過影像的改編重獲新生;甚至因此走得更遠,來到了生前未曾踏足的香港以及美國。

 

  不過,這部紀錄片最打動我的地方仍然在於影片的結尾。邱妙津昔日的法國教授談論邱妙津的自殺,以及死亡的哲學或美學。教授用法語自問:「這也是她的創作嗎?她創作了『死中之生』、『死後之生』嗎?」尚未回答,影片就戛然而止。

 

  無論是透過語言或影像,死亡的沉默都是不可譯的。

 

 

電影資訊

蒙馬特.女書》(Death in Montmartre)-陳耀成,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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