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力了,失敗了:殺人青少年母親的自白

「我只希望我的孩子不要變成另一個統計數字,並期盼能得到任何協助以阻止悲劇發生。」

 

  2015年3月23日,雪莉(Shirley,化名)寄了一封標題為「請幫助我拯救我兒子!」的電子郵件給當地議會,她在信中描述13歲兒子肖恩(Sean,化名)的情況「正急劇惡化,並涉及不良幫派組織」,她擔心行為越來越偏差的兒子可能影響其兄弟姐妹,並在信中鉅細靡遺告知過去參加親子課程、諮詢社工和心理學家,尋求心理健康評估皆徒勞無功的過程。她在信裡急迫地請求議會協助肖恩轉學和一家人搬離倫敦,因為她已經無計可施。

 

  她在電子郵件結尾寫下:「我只希望我的孩子不要變成另一個統計數字,並期盼能得到任何協助以阻止悲劇發生。」

 

 

  幾個月後,她與倫敦布倫特的社工面談時,告誡他們說:「如果我們放任他而不做點事,他不是自取滅亡橫死街頭,要不就是讓別人因他而死。」

 

  今年一月,令人惋惜的悲劇還是發生了:15歲的肖恩在倫敦西北部威爾斯登的一所學校外,追逐同齡學生夸馬里(Quamari Serunkuma-Barnes)朝他連刺三刀,其中一刀致命地刺穿了夸馬里的肋骨和肺,被害者送醫不久後於當晚死亡。

 

  由於未成年罪犯受法律的匿名保護,因此從案件發生到審判定讞,大眾完全不清楚加害者的家庭情況與犯案動機。人們只知道這已經是英國今年的第26起兒童與青少年謀殺,其中第五件持刀殺人的案子。《衛報》記者蓋瑞‧楊(Gary Younge)試圖釐清青少年謀殺的潛在規模和問題,便開始追蹤調查案件,而直到採訪兇手母親瞭解事情來龍去脈後,他才意識到這場悲劇原本極有可能避免。

 

受害者夸馬里。肖恩將夸馬里誤認為曾對自己施暴的幫派成員,但夸馬里其實只是路過的學生。

 

  雪莉幾乎是獨自扶養肖恩長大。當她發現丈夫開始販毒便決定與其離婚,但父親和祖母對肖恩仍有實質影響力。童年時期的肖恩是個快樂的孩子,由於非常喜愛動畫電影《獅子王》從小便立志成為一名獸醫。身為虔誠教徒的雪莉也將他帶到教會,當時的肖恩聰明活潑,還是令人矚目的足球好手,甚至受到專業球探的注意。

 

  但是,當肖恩上小學時,他的父親因販毒而被驅逐出境。這也是雪莉第一次發現肖恩的性格變得易怒和孤僻。當時她嘗試從兒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務(CAMHS)那裡尋求協助,但機構認為肖恩的情況未達受理門檻。就讀中學時,肖恩的學業成績還不錯,但不久便因為和老師爭吵被校方開除,並被送到特殊學校「學生收容所」(Pupil Referral Unit)裡。但雪莉認為,收容所完全無法取代學校的教育環境,因為這裡聚集的全是被社會放棄的問題學生。她曾嘗試讓肖恩轉學,並告訴校方說:「這裡不適合我的孩子,我瞭解自己孩子的好勝性格:如果他身邊都是壞孩子,那他就會爭當同儕中最壞的那個;但如果他身邊都是好學生,那他就會盡可能變成最優秀的人。」

 

  進入收容所後,肖恩確實受到同儕影響陷入各種麻煩,於是雪莉開始著手尋找出路:她登記了親子課程,並請求當地議會協助她們一家安置在倫敦之外,好讓兒子找到更正向的同儕。她也受校園組織「Safer Schools」的警官支持,這名警官寫道:「協助將對他們一家有益,不但只是預防措施,也給予他及其家人重新開始的機會。」

 

  然而,經過兒童和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務的再次評估,雪莉的請求仍被拒絕。經過20分鐘的短暫面談,該機構便認定肖恩的情況「還好」而已。她為此表示:「雖然我不是專業人士,但我不認為任何人可在如此短的時間完成評估。」

 

「如果我不斷尋求協助,得到的答案卻是『未達到門檻』或者『沒有這方面預算』,那這時我該怎麼辦?」

 

  由於沒有能力舉家搬遷,在肖恩與朋友因為偷東西遭事主死亡威脅後,她決定把肖恩送到倫敦北部以遠離誘惑。但這種做法毫無效果,因為肖恩仍然留在倫敦,並惹上更多更嚴重的麻煩,包括街頭搶劫。雪莉開始更積極地寄信給當地議會,但始終沒有得到正面回應。她在電子郵件中也無奈地表示「我已經受夠了」、「對當局的不作為失望透頂」。

 

  她回憶自己曾告知他們說:「我兒子每次惹出的麻煩,一次比一次來得更嚴重。所以你們準備等著東西破碎無法挽回後,才開始找事後補救的方法嗎?我現在是請求你們預防東西破裂。」

 

  雪莉替兒子申請情緒管理課程,但最後沒申請成功,只得到四小時的家庭治療;在謀殺案發生的兩個月前,她請求議會將肖恩安置在勒戒所來限制他的出入自由。但布倫特議會認為該請求涉及剝奪行動自由,法院不會接受。而且即使真的可以這麼做,支出費用也非常昂貴。而在謀殺案發生當天,她還致電布倫特議會,表示擔心肖恩在收容所得不到應有的教育。

 

  雪莉說:「對於兒子犯下的罪行,我沒有理由推卸責任。如果我是那種對孩子不聞不問或者拒絕接受幫助的家長,那的確沒什麼好說。但如果我不斷尋求協助,得到的答案卻是『未達到門檻』或者『沒有這方面預算』,那這時我該怎麼辦?」

 

悼念夸馬里的花束。

 

  肖恩最終被判處14年有期徒刑,判刑後的他確實有所反省和悔意。與此同時,雪莉再次哭泣說:「我很高興他的改變,但另一方面當我想起轉變的背後原因又感到悲傷。很長的一段時間,連我也不敢提起夸馬里的名字,而我甚至不允許自己哀悼肖恩的處境,我覺得我沒有資格難過,因為我的孩子還活著,而他們的孩子卻再也回不來了。」

 

  雪莉注定在憤怒與悲傷、遺憾和自責之間徘徊,不斷在內心自問自答三個如咒語般的問題:

  「我兒子需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嗎?」

  「是的。」

  「我已經竭盡一切做我所能做的嗎?」

  「是的。」

  「我失敗了嗎?」

  「是的......」

 

 

參考報導:Guardian 

 

圖片出處

GuardianThe SunBBCTruthout.org@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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