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與大地對話──讀《變身野獸：不當人類的生存練習》

數馬

2018/05/09 10:00

「我想知道動物在野外生存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知道動物在野外生存是怎麼一回事。

　　這是作者的第一句話。我想，帶著童趣的書封設計可能會誤導某些讀者，他們可能以為自己將隨著作者踏入一個叢林，藉由一個願意犧牲身軀的獸醫師，體驗一直以來也許是人都曾想過的問題：當一隻小鳥是什麼感覺？當然，變身野獸是本書的一個重點，但真正的核心在副標題裡，即擺脫人類的身分，藉由與自然、動物的連結，探問自己生而為人的存在，以及與環境之間的關係。

　　想要換個思考模式，必須先換個位子觀看世界。顯然待在溫室裡，對查爾斯來說無法達到變身野獸的目的。查爾斯本身是一名獸醫兼研究員，從科學實驗精神出發，探究人類與動物之間的感官差異是本書的一個描寫重點，但查爾斯還提供了其他「變身」的參考選項，包括亦步亦趨的生態書寫，以及薩滿信仰裡的動物靈性世界。做好準備之後，他開始變身獾、水獺、赤鹿、狐狸、樓燕。

查爾斯做好準備之後，他開始變身獾、水獺、赤鹿、狐狸、樓燕。

　　我們為了某個可以堵住形而上哲學家嘴巴的理由，希望生命能發展出與環境氣息相近的性格。但是真實的水獺跟水一點也不像。

　　在查爾斯變身的動物裡，水獺令我印象深刻，因為牠完全不符合我既有的印象。水獺是河流裡的居民，牠似乎總是悠然自得，我們期待長相可愛又實力兼具的水獺從水中竄出，優雅俐落的獲取牠的獵物。但事實上，水獺不只暴躁易怒，在牠的生命裡幾乎沒有悠閒下來的時候。因為水獺的代謝速度極快，食糧獲取又不容易，牠無時無刻都在為了填補足夠的熱量而焦慮，一刻閒不下來。水獺為了生存而奔波，牠的腦袋裡只有一個迴圈，那就是熱量流失與設法補足。

　　味道可以把歷史層層疊起，打包裝箱……

　　當狐狸走在貝斯納爾格林路上，牠的每一口呼吸都會立刻轉化成橫斷面，穿越過去五年、五十年或五百年。狐就活在那些年代裡，而不在這條柏油路上，不在垃圾桶之間。時間被氣味密實壓縮，時間才是狐狸真正的地理學。

　　查爾斯不會特地遠離城市，尋找一個深山叢林體驗動物人生，他因地制宜，選擇動物自然而然處在的環境，例如住在倫敦東區的都市狐狸。在狐狸的生存法則裡，氣味佔有非比尋常的地位，狐狸靠著氣味線索橫行都市街頭。

　　如果氣味能當作一種紀錄的媒介，狐狸與倫敦東區之間的歷史書寫必定會有完全不同的面貌。現今，我們強調看見社會上各個角落的人們，他們都有自己的個人史足以對應整個社會的進程。如果可以，也許我們也該以狐狸的立場關注一下不同中心個體對都市化的感受，如果以動物的視角看待都市，我想將會產生截然不同的、從未想像過的文化景觀。

查爾斯不會特地遠離城市，尋找一個深山叢林體驗動物人生，他因地制宜，選擇動物自然而然處在的環境。

　　動物是什麼？動物就是與生出自己、賦予自己身體的大地不斷對話。人類是什麼？人類就是與生出自己、賦予自己身體的大地不斷對話，只不過這場對話比大多野生動物所進行的更呆板結巴。

　　當我們思索自己與世界的關係、與大地的關係，那些與土地緊密聯繫的動物也許是我們效法的對象。查爾斯做的不僅是效法，他放下了生而為人的各種生物特權，變身成一個仰慕母土大地的動物，渴望找回那潛藏在基因裡與自然對話的能力，與動物共生的能力。查爾斯反覆提到的，也是他在後記當中的提問，究竟人類的選擇能力有任何限制嗎？成為動物，或者去理解動物的生存世界，果真會受限於感官上的能力嗎？每當他拋出這樣的提問時，我本以為發問者是一個想了解動物的人類，瞬間他便成了一隻正在思考存在主義的樓燕。

《變身野獸：不當人類的生存練習》中文版書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