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迪格‧拉森，你得到原諒了：《龍紋身的女孩》

Gerda

2018/09/04 09:00

2009年，瑞典版本的小說改編電影《龍紋身的女孩》。

　　史迪格‧拉森十五歲的時候，在瑞典于默奧露營地目睹三名男性友人輪暴一名他也認識的同齡少女。年少的他沒有出手相助，甚至沒有膽子介入這項罪行。目睹暴行的拉森深受良心譴責，於是過了一陣子，他打電話給那名少女，請求原諒。

　　她拒絕了。

　　那女孩說：「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這件事情發生在1969年，史迪格‧拉森長大之後成了出生入死的調查記者，他挑戰那些最危險、最邪惡的敵人──右翼極端主義、種族主義法西斯的巢穴。拉森的社會主義行動可不是一般文青的小打小鬧，1977年他在非洲厄利垂亞訓練了一支女子迫擊砲兵團，隸屬於厄利垂亞解放陣線（ELF）旗下。至於為什麼拉森會操作迫擊砲，原因很簡單，他早年服兵役的時候學的正是迫擊砲。

　　關於拉森有一些很神祕的事情，譬如，他從沒有自認為是犯罪小說作家。他是狂熱的科幻小說迷，不僅辦同人雜誌、搞粉絲俱樂部，也寫科幻小說。1979年他加入北歐最大的科幻社團「斯堪地納維亞科幻小說協會」，隔年就當上主席。如果有部時間機器可以倒轉回去問仍在人世的拉森，他認為自己會以什麼方式出名，他可能會回答：「透過報導擊潰右翼極端主義？」或：「寫出得到星雲獎的科幻小說？」

　　總之，拉森從沒機會看見自己最受世人肯定的作品《千禧系列》問世，大概也不會高興這居然叫做《千禧系列》。2004年，他在工作的時候心臟病發驟世。死前不久，他才正在尋求有沒有出版商願意出版他的第一本犯罪小說，名為《仇恨女人的男人們》（Män som hatar kvinnor）。第一家出版商拒絕了，第二家出版商相中了此系列書籍，給了他一筆預付款安心寫作。

　　驟逝之前，拉森已經寫好了三本小說。他非常堅持這一系列（原訂有十集）要叫做《仇恨女人的男人們》系列。但只有瑞典的出版社信守當初的承諾，從賣出英國版權的那刻起，全世界除了瑞典之外，46種語言版本都易名為《龍紋身的女孩》（The Girl with the Dragon Tattoo）。這本書成了瑞典有史以來最暢銷的小說，也旋即翻拍為電影。當然，這系列也不叫做「仇恨女人的男人們」系列，而稱為「千禧系列」。

「他對社會中最無助的人，有著同理心。」

　　拉森留下的唯一一份遺囑寫著，死後資產要捐給瑞典共產主義工人聯盟（現稱社會黨）的于默奧分部。不過因為遺囑不符合法定格式，欠缺見證人，所以沒有效力。這份遺囑是拉森在1977年參與厄利垂亞獨立戰爭前夕寫下的，所以捐遺產的對象名稱都沒有修改成新的，就連他自己恐怕也忘了寫過這個東西。

　　十八歲的時候，拉森在反越戰團體中認識了十九歲的伊娃‧加布里埃森，伊娃日後成了建築師，是個女性主義者跟翻譯家。直到拉森過世，兩人作為伴侶一起生活了三十年，但從未登記結婚。一方面可能是他們不覺得結婚是絕對必要的，另一方面也因為自拉森於90年代開始調查極右翼組織之後，就一直接收到死亡威脅，信封裡放了顆子彈，新納粹在辦公室外拿球棒集結，加上千禧年初一名瑞典記者在汽車炸彈中重傷，隨後又有工會運動份子遭人槍殺。拉森變得憂慮，他擔心登記結婚會讓伊娃受波及。

　　諷刺的是，拉森沒有想過自己會比伊娃早死這麼多，而且不是死在新納粹手中，而是心臟病。他沒能留下有利於伊娃的遺贈文件，最後大部分的遺產，都由跟他不甚親密，小時候也沒有一起生活的父親和兄弟繼承。伊娃只留下了一部他們一同購買的電腦，裡頭有他最後一本書的草稿。

《龍紋身的女孩》瑞典原版書封。

　　一名拉森生前的朋友對媒體說，當初在拉森眼前被輪暴的那個女孩，叫做莉絲（Lisbeth），然而並沒有證據指出這項傳言為真，或許不過只是朋友想消費拉森所以故意製造一些戲劇效果而已。更有一些報導認為目擊輪暴一事不過是後人捕風捉影，根本沒發生過，只不過伊娃證實她真的聽過拉森親口提起這件事，然而那個女孩並不叫做莉絲。無論如何，35年之後，一個名為莉絲‧莎蘭德的女性角色，成了龍紋身的女孩。她是強暴倖存者，但她不僅僅只是個受害者，還是個戰士。不信任社會或者國家的她，不倚賴司法還她公道，以物理意義上的暴力自行懲治加害者。

　　這個想像中的莉絲，與貌似拉森化身的記者麥可‧布隆維斯特有著若即若離的關係。他們之間必然存在一些特別的情誼，但不足以讓兩人相愛。布隆維斯特無法真的掌控莉絲，反過來亦然。這個女孩未必是當年電話中說絕不原諒拉森的那個女孩，她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女孩，只要她已經決心掌握自己的命運。

　　長大之後，拉森理解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質上具有一定程度的暴力。強者傷害弱者，男人傷害女人。而他不在乎以暴制暴，因為世間最幽微的邪惡，經常瀉落在法律的光無法照耀的深處。但在他危險、極端理想主義的工作之餘，夜幕低垂之後，對著電腦，拉森總是想起當初從未得到的原諒。

　　那聲原諒如此的細微，所以他無法聽見。

　　在他敲打鍵盤的時候，故事在心中已經逐漸成形。那個女孩跨越社會設下的一切限制，成了拯救自己的英雄。

《龍紋身的女孩》十周年紀念版書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