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殖民女性主義眼中的《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

《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改編自美國暢銷作家伊莉莎白吉兒伯特的同名自傳式小說,描述異國尋找自我之旅。

 

  在台灣背包旅行的論述似乎已經被昇華成某種心靈上的淬煉,某種富含詩意的成長手段,澳洲打工度假也能渲染為一種成熟的表現。但是,如果我們檢視二十一世紀裡頭「旅行」的本質,會發現「旅行」是一種新殖民主義的行為,先進國家到落後國家旅行,無疑是一種企圖了解「他者」的凝視行為,最能呈現「看」與 「被看」之主客關係的觀看行為就是「凝視」這個複雜的觀看行為,落後國家作為一種觀光景觀,讓富裕國家的人來自己國家開拓自己眼界,看與被觀看、主體與客體的權力關係都是企圖透過他者來定義自身的行為。

 

  改編自小說的旅遊電影《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Eat、Pray、Love)劇情講述美國女性Liz擁有一切,老公、事業、房產,但依然感覺內心失落。於是她與老公離婚,拋開一切決定來一趟環遊世界的心靈旅,旅途中她去了三個國家,在義大利美食得到慰藉、在印度靈修中得到救贖、最後意外在峇里島找到心靈平靜與生命中的真愛。本文將跟隨電影的故事脈落,分別討論電影女主角去過的三個國家與三個不同主題,以後殖民角度,來探討對第一世界對於異國旅遊的追尋,以第三世界的想像作為消悶解憂的去處,而且已遠離現實,以原始古老的意象為訴求,內涵哪些殖民主義的主觀形式,且文化殖民主義的觀光正當化了這種經濟形式,複製了哪些現存的權力關係。

 

  Eat:饕客的料理殖民主義?

 

  離開美國的第一站,Liz來到義大利,這個章節電影主要聚焦在女主角與好友在義大利美食中的縱情享受,所以鏡頭會特寫在美食、紅酒與Liz大啖食物後幸福愉快的表情。嚴格來說義大利也是位於歐洲中心國的一員,觀光收入對於義大利是一筆很重要的外匯來源。造訪義大利的遊客除了觀賞聞名古今中外的名勝古蹟之外,另一個目的也在於享用風味美食。

 

  本段筆者將女主角視為專程來義大利品茗美食的饕客,以攝影機如何去觀看這些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來討論食物上的凝視如何他者化族族裔文化成為料理觀光。

 

「哪裡有正統的義大利料理?」

 

  饕客就是一種認為食物既是維生所需,亦是認同關鍵,還是一種生活風格的人。Liz來到義大利首先便是問朋友,「哪裡有正統的義大利料理?」可見在美國的義大利料理與在義大利的料理先有了一個區辨,這個區辨假設了有個所謂在地的色彩或風味存在。在地風味、奇異風味(exoticism)是饕客論述的一個關鍵,由其在旅行中,對奇異風味飲食經驗的渴望會更勝平常。

 

  如果食物是奇異的,那我們必須問對誰而言是奇異的?在攝影機內,凝視對女主角而言是最正統義大利料理,女主角也凝視著他的食物,這是旅行中一個重要的知覺憑藉,包括搜集這些被建構為奇異、道地的符號,以強化觀光客感官的旅遊經驗。對女主角而言義大利食物之所以有意義在於它代表美國以外料理典律的嘗試,這區辨在於相對於美國速食大量生產、平凡無奇的食物這些特質使得異國「他者」的食物夠為奇異。

 

  本節並非區分美國與義大利食物之間的不同,而是在於建構奇異食物、道地的的判別為何,道地食物如何被建構出來。強調「本真」意義的「道地」具有社會、文化、種族意涵,是在殖民情境下所定義的類型,殖民者認為某事物具有本真性(例如:黑人)都是被視為次等的、較差的。對於食物道地的宣稱電影、電視、飲食書也拓展我們的認知,女主角透過旅遊書上登錄的美食餐廳,按圖索驥一一品嘗所謂的正統義大利美食,書上的美食餐廳是經過所謂美食評鑑、米其林篩選,來宣稱權威性或正當性的認肯,令一方面又符合消費者的期許,異國餐廳便是很好的例子。

 

  Liz這位美國的居民,住在世界經濟體系核心的女主角,來自中上層階級,負擔得起去各地旅遊的花費,透過旅遊書學習品嚐奇異新奇的食物,代表著一種文化寰宇主義(cultureal cosmopolitanism),帶有帝國主義意味的料理冒險,如MacCannell指出,旅行者多愛追求真實、道地的事物景觀,但地方所呈現的常是舞台化的道地(staged authenticity),後台的真實生活則是觀光客無法看到的。因此筆者認為饕客認定的所謂道地料理,來自於地理位置上的距離、與社會文化上的距離,因此才能被認為是奇異、新穎的。

 

  Pray:印度的觀光符號

 

  女主角旅行的第二站來到印度,電影這個章節的主題是有關祈禱,Liz來到她崇拜的靈修師的道場度過了四個月的歲月,雖然她一句印度文也不會說,但美國好萊塢電影讓道場裡的印度人全都神奇地會說英語,並能流利的跟Liz進行對話。攝影機也理所當然要拍一下印度充滿異國情調的各式街道市集、旅遊書上的知名景點。印度是全世界旅遊成長第二快的國家,中產階級成為印度觀光的重要客源,聯合國世界旅遊組織形容觀光業為「貧窮國家的少數發展機會之一」。

 

  Liz因景仰她在美國信奉的一個印度靈修大師,而慕名而來,並從一開始無法融入這裡的一切,到後面靠著信仰的力量找到平靜的方式。西方國家似乎對於印度的想像,宗教的定型就佔了很大一塊,也因此電影才會將印度再現為能找到「原始」心靈平靜的古文明之國。

 

Liz迷戀在靈修道場所迷戀的特定符碼,印度被再現為一個精神信仰的國度。

 

  社會學家John Urry在《觀光客的凝視》 中指出當前觀光旅遊作為消費符號的特性有:景點的浪漫凝視與文化差異性。女主角就是這樣一位對於大眾、套裝化的旅遊模式無感,她追求體驗的深化、情感的滿足,所以更重視對文化意義的追求和體驗。並被觀光景點背後所乘載的符號意義吸引而前往,希冀能從這些異地觀光符號的意義體驗中獲得智識的啟發與身心靈的平靜。

 

  筆者認為在電影這段落,相對於旅遊地本體的真實性追求,Liz更迷戀在百年文化古蹟靈修與恆河比鄰,這類文化符號所帶來的體驗快感,因此地方文化的想像比文化真實的對於觀光客而言更有吸引力。

 

  電影劇情中角色所提供的服裝與儀式身體操演劇碼,也成為參觀觀光景點的旅者所期待與模仿的身體操演儀式,Liz迷戀在靈修道場所迷戀的特定符碼,即印度被電影再現為一個精神信仰的國度,道場裡的修行者一舉一動都帶有某種神秘面紗,印度被視為與美國存在極大文化差異的他者,在異族之間看與被看的觀光行為,本身就是一種權力關係的表現形式, 然而,被觀光地區之所以願意發展觀光,多數也是為了經濟因素。

 

  觀光是旅遊體驗的「視覺化」,凝視是所有旅遊經驗的中心,因此Liz在印度的宗教性體驗即是對符號的凝視,是消費與搜集特定觀光符號的過程,是對地點特定意義的消費。在電影裡將印度文化傳統標籤化處理,這種再現便會與社會現實及文化脈絡脫節,在觀光旅遊脈絡中陷入文化商品化、庸俗化的陷阱。

 

  如薩伊德所說:「東方幾乎是歐洲的發明,自古以來,始終是浪漫、奇異的事物與非比尋常經驗的所在。」因此筆者認為女主角追尋心靈體驗的旅遊模式來到印度,也是某種殖民主義的主觀意識形態,電影中對東方文化性的迷思,生產了奇異的他者,以及旅遊者的優越位置。

 

  Love:愛的寰宇主義?

 

  峇厘島是Liz旅行的最終站,在電影一開頭劇情敘述她在六年前曾在峇厘島給一個巫醫Ketue算過命,六年後再回來便是要找當時的巫醫Ketue。在這個章節是關於Liz在印度學會如何平靜後,來到峇厘島在巫醫門下學習冥想打坐,持續讓心靈平靜後遇到跟她一樣,熱愛冒險、有個性的男主角,最後電影以愛情收尾。

 

  在電影這個章節與上一段旅行有點類似,在西方視角下同樣繼續將東方國家再現為原始性、奇異族裔的他者,而他們被期待要保存他們的文化遺產,以供主流文化消費。巫醫Ketue就是透過西方文化霸權再現他們眼裡所見的峇厘島原始性的角色,既而滿足旅客與觀眾對東方旅遊的想像與期待。

 

  裡面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段落是,幫Ketue打掃的婦人看到Liz劈頭就問她三個問題:「妳從那裡來?」「妳要去那裡?」「妳結婚了嗎?」,Liz則是笑笑地回答說「我離婚了。」婦人說:「女人都需要丈夫的。」這個荒謬的對答被安排在電影中,似乎要讓觀眾觀賞印尼女性是如此守舊,而美國來的Liz擁有更多自由,有自主權力。

 

在電影裡他們能夠相愛、能夠一起去不同國家是存在不平等的脈絡中。

 

  她來到峇厘島打坐修行之虞還能與來自巴西的男主角Felipe戀愛,兩人的工作同樣不需要在固定地點(Liz是作家、Felipe是貿易商)經濟也負擔得起到處旅遊,他們一起約定要去更多的地方旅遊。

 

  這傳達的是一種寰宇主義式的情境,所謂寰宇主義,指的是一種對世界關係的渴求,甚至時常轉型為一種地理、文化上的霸權。David Harvey在《寰宇主義與自由地理》一書中認為寰宇主義是世界主義在人類的思想史上是一種對全球地理的正義想像,但這個理想時常面臨特殊的歷史時刻而滑落到各種霸權,個人對於自由與自主的追求,反而導致了壓迫與暴力,或者刻意忽略了地理與文化上的差異而滿足自己的正當性。

 

  因此在第一世界的旅行者實踐這種旅行上的寰宇主義,與探索和佔有他者文化資源的新殖民慾望彼此重疊。這也與中上層階級及上流生活風格有關,即寰宇主義發生在權力與資源大致上分配不良的脈絡中,令身處世界體系之地緣政治核心的人,享有龐大特權。

 

  所以在電影裡他們能夠相愛、能夠一起去不同國家是存在不平等的脈絡中。畢竟富裕世界的人有能力離開自己的國家到處探索,但許多國家的本地人沒有經濟、政治實力作同樣的事,他們只能「被探索」。

 

  本篇從電影三個章節分別闡述了旅行的不同面向,就女主角身處的階級與文化而言,她的旅行本身就是不平等的象徵,就算電影後面兩段看似她是以修行,某種刻苦的方式再進行旅程,但就算如此,都還是以上位者之風來去拂掃這些地方,再怎麼抱怨當地人的粗魯、再怎麼不喜歡這個國家的貧窮與髒亂,他們都有權力離開。

 

  筆者也粗略分析電影再現了哪些刻板印象,特別是東方國家在好萊塢電影中不是以過度浪漫化,就是被醜化的形象出現,這部電影裡皆包含兩者。電影也可以引動觀光,就像這部電影上映後就引發了一股背包客熱潮,這也成為不少國家發展的行銷策略,但某些以行銷為導向的電影政策,卻忘了種族、階級、性別等社會關係,以及人文與自然關係。

 

  在以票房為依據的主流影視產業中的產品,總是簡化與聳動,有時甚至以惡質的方式呈現,長期在好萊塢電影中的亞洲異國情調與功夫病夫意象的再製,西方科幻片中幾近異形白癡的亞洲科學怪人呈現,種種為了讓邊陲國家意象在全球支配影視中出現,是電影引動觀光時需思考的議題。筆者希冀可以看到除了旅遊的拍照炫耀文章外,有更多人能去注意到觀光旅行中的其他面向,透過這部電影可以看到某些參照點,並指出在電影中都是企圖藉由了解「他著」來定義自身的行為,可以說是殖民主義的再現。

 

 

 電影資訊

《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Eat, Pray, Love)-Ryan Murphy,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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