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是帶著傷繼續寫下去

自殺者的遺作被拱為經典,然而我們看見真的「倖存者」了嗎? 

 

  《其後》這本小說集,如同字面一般,全書環繞在以邱妙津為原型的「五月」身上,以及在她自殺身亡之後,第一人稱的敘事人走過事件後,內心世界的大量對話與紀錄。它是如同過境無風帶一般的低吟沈穩,在平緩的的節奏中,緩緩道出,從一切的初始到,後來那些只有自己孤單徘徊的道路風貌。

 

  看見死亡的浪漫,卻看不見倖存者的獨行

 

  「其後」這兩個字,常常被我們所用在敘述一件事件後所發生的事。作為文學摯友的賴香吟,在邱妙津以戲劇性的死亡之後,成為其版權上的代理人,甚至得到邱妙津的大量遺稿,然而這也使得她的主體性在台灣的文學場域中顯得模糊,也或許與此有關,賴香吟甚至一度中斷寫作過。

 

  在文學的場域中,死亡的悲劇性色彩似乎與「文學」本身來說,這中間的距離一直帶有神秘、浪漫的情懷。自殺者的遺作被拱為經典,然而我們看見真的「倖存者」了嗎?我們與死亡、自殺的距離有多遠呢?又或者,我們有記得關照到那些遺留下來之人的感受嗎?很可能的答案是:沒有。我們都或許都認為「活著」太平凡了,「死亡」才是濃烈沈重的一筆,但就如同《其後》中所不斷強調的──那是絕對的不可挽回。

 

  在虛構與真實掙扎,該用誠實的「筆」坦露無遺嗎?

 

  賴香吟的《其後》本身所代表的文學議題,除了倖存者以外的角色書寫以外,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探討說,究竟作者該不該把私人通通寫入?該不該坦承?該不該全都寫呢?近年來不少作者探討個人與文學的邊界,在楊婕近期的新書發表會上,甚至以「書寫是否需要絕對誠實」為主題。也就是說,讀者很可能以為這就是作者的全然的觀點,但事實上或許並非如此,該坦言還是保留呢?在二元的擺盪之中,原本想從寫作之中得到治癒的人,很可能「寫出來」本身對於現實的影響,尤其是關係、情感、回憶,那些最私人的隱晦,作為素材很可能使之成為雙面刃,嗜血的割傷自己也割傷被寫者,有太多生命不可承受的去作為素材,也是太過殘忍。

 

  然而我們看到了,在過了數十年後《其後》的橫空出世,代表賴香吟面對了這一切。在《其後》當中,賴香吟描述她為了「代言」與「被代言」所糾結,也被外界眼光所困住,好友自殺身亡、成為知名文學一代作家、被奉為經典等等......年紀輕輕就面對死亡,是罕見的經驗,而好友自殺與其同性戀的身份,在那個年代是不潔、不行被談起的,然而,邱妙津卻被奉為藝術獻身,作為好友到底該怎麼面對?此書雖然筆觸如冷色調般,但是卻是拿著一把利刃插向自己,使之鮮血直流,把最赤裸的一切通通呈現出來。但有趣的是,她從未說過五月就是邱妙津,此書的定位也從來都是「小說集」,偏偏讀者在翻閱書籍時,已經自行帶入要自我的預設之中,又或者一下猜疑這邊是否為虛假,一下又抱著探究真實私密的慾望而翻閱。雖然賴香吟從未反駁「五月」不是邱妙津,但這不也是一種讀者與寫手的關係的巧妙互動?

 

  不是敵對,而是選擇回歸與書寫

 

  賴香吟曾在專訪中表示,書寫才是一切的可能,因為才有爬梳與整理,反省與體悟才會誕生而出,因此《其後》就是她的操演成果。看完這本書,會讓讀者不斷的省思的是,那我們自己呢?我們自己有這樣的勇氣去面對我與死亡的距離嗎?又或者,不只是「死亡」,而是直面生命中的傷痕,要怎麼樣才能坦然直面?

 

  這本書當中就是陣痛之下的產出,死亡的經驗轟然而至,要回想那些畫面、片段其實及其殘忍,在書中的那些掙扎與不安、絕望與灰暗,還有提及深受精神疾病的困擾,都似乎被籠罩在「五月」的狂亂風暴之下,也因此這樣的寫作更是何其艱難?但在《其後》當中,第一人稱的表明了對於「治癒」與「傷口」二元對立要放棄,《其後》這本書,或許帶給我們最大的啟發是,在於治癒與否已經不是二元對立的必然。胡淑雯也曾在《太陽的血是黑的》中寫道:「療癒不是遺忘,不必非有終點不可。療癒是持續受痛並且知道自己為何受痛,因而受得了痛。療癒不是無動於衷。」

 

  其實我們都懂得,心中都有股聲音告訴自己:必須寫啊。然而倖存下來的人,往往難以真正去面對,日子照常要運轉,當你自己還在悲劇舞台上,台下卻是沒有觀眾在觀賞你的演出的。過去我們或許只在心裡默默想著,散亂如散沙般,只在陷入情緒旋渦中不斷放大、自責、愧疚,賴香吟曾說「書寫是自我爬梳的總整理」然而卻也道:「有一段時間我達不到穩定的狀態,也抓不到準確的語言,這本書就是大操練。」

 

  「然後呢」對我們來說也許問的輕巧,但對倖存者來說,生活當然照樣過著,可是開口卻難以發聲。或逃或選擇遺忘,然而傷口終究依然存在,從創作者到平凡生活的人們,到底該用什麼樣的狀態,以及去抓到到底該用什麼樣的詞彙、字句去描繪最私密的情緒與內心陰影呢?又或者,該從哪裡談起?賴香吟也都陷入過最大的困頓之中,然而她那卻跨出了這最為艱難的一步,於是,一切的對話與變化開始有了可能,我們一同捲進去她與五月的校園,故事從台大活動中心的紅色大門開始了。

 

書籍資訊

書名:《其後それから》
作者:賴香吟
出版:印刻
日期:2012

[TAAZE] [博客來]

既然您在這裡… 您知道MPlus這些年來一直都是非營利網站嗎?我們秉持「思想自由」與「價值共享」的信念,希望打造一個不受商業操控、專注在讀者身上的平台。如果您也認同我們正在努力呈現的觀點,請您點擊以下的贊助連結。只要新台幣50元,您就可以支持我們,而且只需要您一分鐘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