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歲月剖開如無花果

 

文|印卡

 

 

 

  前些日子任職有機農品公司的M贈送了無花果,這才發現在臺南已有培育多年的無花果園,提供高級西餐廳使用。或紅或綠的的果實,用吳濁流的話語來說,毫無悅目的花朵卻在人們不知不覺的時候結了果,在我面前的是外表水滴狀的樸素果實。桑科、帶著隱頭花序的小花,著生於一個膨大中空的花托,標準的隱花植物,讓人名之為「無花果」。而那鮮紅的剖面不禁使想像指向青年詩人吳音寧的〈隱花植物〉的政治隱喻:

 

經血崩落的早晨

空蕩蕩的巢穴豎起,謝絕訪客的告示

陽光只得收束,放肆的性格

假裝遺忘,一座座空城

晦暗在管轄之外

春風照例吟頌,播種的美好

含羞草熱情萌動,彷若受到感召

我們也淤於地底泥濘

獨自孵孕

一回回微甜的血腥味

 

  無花果的出現,在人類歷史中,比起於野草雜交中誕生的稻麥都早上許多,有的科學家甚至宣稱是人類最早馴化成功的作物,可能整整早了麥類一千年。無花果,這個伴隨人類歷史發展的水果也因此在詩歌中頻繁出現。

 

  原產於阿拉伯、小亞細亞及地中海沿岸等地,無花果栽培歷史已超過五千年。在當代詩歌中,無花果也許也常見在歐美詩歌的意象中,但在歷史因素之下,猶太復國主義興起後,在世界詩歌中,這地中海常見的植物變似乎指向那溫暖卻帶著殺意的文化地景──地中海西岸的屯墾區。被驅離的巴勒斯坦居民成為穆斯林與西方世界至今未解的傷口。穆罕默德‧達維什(Mahmoud Darwish)有一首詩〈如果你發現你自己是孤獨的〉是這樣寫的:

 

如果你發現你自己是孤獨的
告訴你自己,流亡已經改變了它的特性
在你被掠奪之前,艾布‧泰馬姆不就是深受折磨嗎
當他遇見了他自己
「你不是你
故鄉也並非故鄉」
事物為了你承載你的愛國之情
一株野花在你遺棄的角落恣長
麻雀啄著你名字
H的字母變成無花果
磨舊的樹皮
蜜蜂叮螯你深出的手
就當你抵達碰觸到圍欄
另一頭的天鵝絨
至於你:
鏡子使你憔然
你與不是你的那個人,說:
我在哪裡遺下我的臉
你翻找著日常用品
只為了這樣的情緒
歡喜,痛嚎著
失望,嗤嗤笑著
你可曾找到自己?
告訴你自己:我發現我自己孤單,
遺失了兩個月亮
而故鄉還是故鄉

 

  其中詩中的艾布‧泰馬姆是阿拉伯世界古典詩人,先是基督徒後來改宗為穆斯林。達維什在這首詩中描述歷史中另一位穆斯林的歷程,而無花果始終存在兩個文明世界,回看《可蘭經》無花果一章所寫:「我確已把人造成具有最美的形態,然後我使他變成最卑劣的…」人性無論在聖經或是可蘭經,或許都是來自那一絲的羞恥,詩中矛盾的情緒彷彿回力球來往兩種文明的惡。

 

無花果樹。

 

  政治的隱喻往往是在生活中成形的,或像是實驗心理學家布萊絲可(Dawn Blasko)的比喻──隱喻像個私生子,不好不認,也不好認──隱喻藏在生活縫隙,直到被你願意指認而出。比如臺灣1915年就有無花果的種植距離多次移植與產業化,構造出文學中的無花果,有其時空的特殊性。在近半世紀的屢次培育之下,無花果終於在這個世界成功變成本島的經濟作物之一,但若非飲食西化與有機食物概念崛起,也不可能發生吧。而如今在商業市場無花果也是要溫室栽培確保品質,因此談到無花果或許多了些獵奇的網誌文章。

 

  我總覺得臺灣農人,有種打游擊的性格,總在找個契機讓某些作物取勝。前些陣子M帶來無花果,我想到的是童時突然母親從親戚那邊收到的肉豆與木薯,想著如何料理,這跟寫詩突然遇到陌生的主題毫無脈絡可憑藉時幾乎相同。這時我們也只能用最簡單的方式,水煮,或是趁著鮮味尚在用最少的捕捉著它們帶來感官的新經驗。手中的無花果帶著草腥、絕甜,我想與南部偶然會出現無花果樹,可能味道更不受到挑剔。而事實上,這些食用作物的引進史,多近百年或更甚,只不過零散地在大地在不同農人的生命史中延續著,當它們再次出現總是帶來不可思議,或是它們不過讓歷史又活了一次。

 

 

圖片credit:

Xerones@flickrmugley@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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