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一個沒有家事的未來：科幻先生海萊因的《夏之門》

黃茵

2019/10/18 09:50

《夏之門》中文版書封。

　　《夏之門》是科幻大師羅伯特．海萊因的小說，也是「時間旅行」題材的經典作品。

　　小說開始於70年代的美國，主角丹尼是一名落魄的發明家，在事業與愛情方面雙雙遭受背叛。身處人生的低潮，丹尼找上了「冬眠」的服務，希望逃避這段悲慘的日子；借助人體冷凍的技術，丹尼能夠把現在的自己冰封起來，三十年後再原封不動地甦醒。陰錯陽差之下，丹尼果真被送入「冬眠」的冷凍櫃裡，一覺起來就到了二十一世紀。新時代的科技令他大開眼界，但昔日的幽靈也困擾著丹尼；他睡著的期間似乎發生了種種怪事，那段失落的時間令人困惑不已。在過去與未來的糾纏之下，丹尼偶然聽聞一項秘密的發明──那是跟「冬眠」技術剛好相反，能夠重返過去的「時光機」……

　　時光飛逝，當今的時代早就超過《夏之門》所描繪的2000年，而「時間旅行」的點子轉眼間成為了過時的題材。但是今天的我們重讀這些經典作品時，也應該採取「時間旅人」的視角，設身處地看待過去的創作環境。至少在《夏之門》寫作的50年代，時光機依然是個耐人尋味的想法，而海萊因也率先探索了這個領域。海萊因最有名的一篇小說All You Zombie就是時間旅人的故事，其中以精緻的手法處理了時間旅行的悖論，巧妙地編織出邏輯打結的梅比斯環（這篇小說也在2014年被改編成電影《超時空攔截》）。重讀這些經典作品，我們會發現當代科幻並沒有進步多少，各種時間摺疊的把戲早在上個世紀就示範過了。

　　不過，相較於All You Zombie那樣繁複的穿針引線，《夏之門》的敘事倒是顯得簡單許多。雖然《夏之門》描寫了好幾次的時間跳躍，但複雜的情節都安排得有條不紊，以舒緩的節奏徐徐展開。《夏之門》也沒有這類題材常見的時差暈眩，故事大體上是輕鬆幽默的，讀起來相當舒服而不吃力。書中主角丹尼本身也是一個慢性子的工程師，不太理會市場求新求變的壓力，寧願花更長時間把產品修到最好。在產品週期不斷壓縮的當代，科技的發展越來越走向速食化，反而是這些早期的科幻小說保留了手工藝的精神。

　　有趣的是，丹尼研發的產品不是什麼宇宙旅行的太空船，也不是人工智慧；這位才華洋溢的發明家，一心專研的是幫忙做家事的機器人。丹尼出品的機器人不能夠上戰場或下西洋棋，但是能夠熟練地幫小嬰兒換尿布。事實上，丹尼創辦的公司就叫做「幫傭姑娘公司」，他的一生志業就是讓瑣碎的家事能夠自動化──還有比這更偉大的志業嗎？

　　的確，在男性主導的科技／科幻世界裡，很少有人會關注傳統家庭主婦的工作；但是就像丹尼說的，這分明是人類社會的重要勞動：「令人驚奇的是，很少有人真正思考過家事的問題，即使這至少占世界上所有工作的百分之五十。」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科幻小說也很少關注世界上百分之五十的讀者，也就是女性讀者。科幻小說大多是由男人寫的，並且是寫給男人看的，故事主角絕大多數也是「他」；如果書中出現任何重要的女性角色，通常都是遭到物化的機器人或複製人。

　　雖然《夏之門》慧眼獨具地設想了家事科技的發明，卻也沒有考慮性別分工的未來。海萊因沒有接著問下去：當家務勞動終結以後，會對世界造成什麼樣的影響？要等到六零年代的科幻新浪潮，女性主義的科幻小說才迎來豐碩的成果，打造出一個性別翻轉的未來世界。

　　不過，《夏之門》至少成功翻轉了傳統的科幻觀點，把視野從虛無飄渺的宇宙拉回切身的居家空間。因此，這本小說也比較少著墨宏觀的政治歷史，反而加注重微觀的人際關係──還有人貓關係。小說裡，丹尼總是寵愛著他的虎斑貓佩特，花費大量心思在服侍這隻任性的動物。這個宅男工程師顯然不太會跟女性相處，卻懂得討貓咪歡心的高難度技巧。

　　事實上，本書標題「夏之門」就是來自佩特的怪癖：每到下雪的冬天，佩特都會想要找到一扇「通往夏天的門」，好讓牠能夠離開沉悶的家裡出外玩耍。作為隱喻，「夏之門」也代表著時間旅行的通道；越過時空的門檻，丹尼試圖跳脫悲慘寒冷的歲月，前往一個溫暖明亮的未來。但身為一名時間旅人，丹尼無意改變整個大時代，只是想找回家庭生活的微小幸福。在陽剛的科幻類型裡，這種陰柔的敘事實在比較少見。在這個意義上，描寫「時間旅行」的《夏之門》的確是超前時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