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科學家對人類交配已經有更深的理解，人類結合至少包括：短暫的性行為、長期的伴侶關係、出軌、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多邊戀、離婚，連續頻繁的離婚再婚等，但上述情況很難被「一夫一妻制」或「一夫多妻制」的單一標籤概括。此外，我們也知道雖然世界各地的文化環境不同，但忠貞的一夫一妻並不是主流，出軌不是什麼罕見的偶發事件。

 

　　1952年，性學家阿爾弗雷德‧金賽（Alfred Kinsey）估計，26％的女性和50％的男性出軌過。我們知道不忠行為是離婚的主要原因，現代社會的多數成年人也至少經歷過一次分手。但是，當探討到人類的擇偶策略時，女性出軌似乎缺少一個合理解釋：人們喜歡拿演化論為男性的出軌脫罪，說這是「盡可能延續後代」的演化策略，但既然女性出軌並不會大量增加後代數量，她們為何還會出軌呢？

 

　　從演化論角度來看，男性出軌的原因好像很直接：由於父母對生育所投入的資源極為不對等，男性演化出想繁衍更多後代的強烈求偶慾望。男性幾乎不必耗費太多力氣，就能讓一個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受孕，從而繁衍更多後代。但女性需要經歷九個月的懷孕過程，期間耗費龐大的精力生出一個孩子。換句話說，一個已婚男性只要成功讓外遇對象懷孕，就能直接且大幅增加後代數量。但是，對於已婚女性來說，由於懷孕需要時間，額外的性伴侶無法顯著地增加後代數量。

 

　　然而，女性仍然會出軌。直到今天人們依然以「優良基因假說」來解釋，該理論認為女性演化出一種雙重交配策略，一方面從現任伴侶那獲取資源，另一方面與基因比現任伴侶更好的男性交配。但這個說法也有解釋不通的地方，那就是在出軌後為何有很多女性願意拋棄現任伴侶，選擇跟出軌對象在一起？

 

 

　　專攻兩性交配策略差異的心理學者戴維‧巴斯（David Buss）與團隊提出了一個新的概念「伴侶更換假說」（mate-switching hypothesis）來解釋許多現象的背後原因。伴侶更換假說認為，女性出軌是為了擺脫糟糕的現任伴侶，轉而尋求更好的伴侶。

 

　　這個假說解釋了社會常見的許多現象：新婚一年後，女性發現自己受到同事吸引；幫孩子換完尿布後，男子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並想著離他而去的高中初戀情人；結婚多年後，妻子發現自己變成家裡主要的經濟支柱，丈夫的懶惰磨掉了她對婚姻的信心；經過多年平淡的婚姻生活，丈夫開始與隔壁鄰居偷情；女子向好朋友坦承愛上了別的男人，已經秘密開立私人帳戶和找到新公寓，為離開丈夫做好準備。

 

　　這些情況都源於一個共同的原因——人類已經演化出更換配偶的適應策略，這個現象在跨物種之間普遍存在，最簡單的適應策略是「一走了之」，生物直接離開了相處已久的伴侶。伴侶更換假說提出一種基於人類心理的「離開」策略版本，在衡量評估後拋棄掉原本的伴侶，轉而選擇對自己更有益的伴侶。

 

　　在現代文化中，很多人從小到大相信著天長地久的愛情神話，文化教導我們一生只能愛一個人，白頭偕老是通往幸福的正路。但是，迪士尼般的愛情故事總是在發現真愛當下就結束了，很少會繼續探究婚後的生活——逐漸忽視彼此需求、性生活滿意度下降、出軌的誘惑、懷疑單調乏味的婚姻是否為自己想要的生活。

 

　　事實上，人類祖先肯定也經歷過婚姻危機，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我們的祖先會持續觀察配偶的伴侶價值、留意婚姻滿意度、培養與評估替代的「備胎」並在時機成熟時更換伴侶。為了理解這一切，我們必須將焦點轉向這些祖先，研究他們交配所面臨的挑戰。

 

　　人類祖先的生活面臨三大難題：首先是自然環境的危險，他們必須確保獲取足夠的食物，找到可以遮風避雨、抵禦酷暑和嚴寒的居住地。其次是跟其他物種的搏鬥，例如毒蛇猛獸、食肉動物和寄生蟲。第三個挑戰與前面兩者同樣重要，那就是跟同類的競爭與衝突。

 

 

　　在這些難題背景之下，人類演化出多種不同的交配策略，其中長期穩定的配偶結合成為了主軸。穩定且忠誠的配偶能在嚴寒的冬天提供肉類，在饑餓的掠食者和敵對人類入侵時提供保護，最重要的是長期穩定的伴侶能生育後代，將珍貴基因延續下去。簡而言之，長期穩定的交配提供了大量的好處，有助於祖先對抗生存的三大困難。

 

　　但是，人生總會有意外。原本身手矯健的獵人可能因為受傷或感染而瘸腿，或是在戰鬥和戰爭中負傷和死亡；伴侶可能在群體的地位不如以往，無法用特權優先取得關鍵的資源；伴侶價值可能原本逐漸提升，但遭逢災難性的意外或事件而一蹶不振。選擇長期伴侶的重點在於未來價值的走向，但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背叛與悲劇也可能成為未來的一部份。

 

　　長期穩定的伴侶關係還面臨另一個挑戰：更有價值的伴侶選擇。這些潛在伴侶可能一開始還不認識，或者沒有適當的機會結合。隨著時間過去，你的伴侶價值可能有所提升，以前對你不感興趣的潛在伴侶開始被你吸引，或者以前沒有機會結合的潛在伴侶因為配偶死亡或遭到遺棄，重新有機會跟你結合。兩個部落的融合也可能帶來全新且豐富的交配機會。簡單來說，變幻莫測的生活為人類祖先在交配選擇上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這些古老的挑戰促進了交配策略的演變，這些維護配偶策略的手段包括擊敗試圖奪走配偶的人、付出更多資源挽留伴侶，甚至是訴諸暴力，但還有另一套重要的策略——適應配偶更換。

 

　　多數的科學研究集中在擇偶與吸引力的初始階段，少數研究著重在配偶關係的維繫，而對於適應配偶更換的研究則相對較少。為了做好更換伴侶的準備，其中最重要的是觀察配偶的伴侶價值，這些價值由幾十種因素組成，其中包括社交素質（社會地位和聲望、人脈關係或家族勢力）、身體素質（運動能力、強壯的體格、吸引力和健康狀況）或是個性（精力充沛、負責任、有抱負、情緒穩定、善交際、隨和）等。

 

　　然而，這些素質大部分會不斷地改變：社會地位可能提升或降低，身體素質和健康時好時壞，個性也會隨著時間、年齡或事件而改變。影響伴侶價值的因素變化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因此人們時時刻刻觀察配偶的伴侶價值。

 

 

　　配偶的伴侶價值也取決於對方對你的重視程度，學術上稱之為「利益權衡比」（welfare-trade-off ratio），即對方對你的付出與對自己付出的比值。有些人在求愛階段可能利益權衡比很高，但婚後卻變得自私自利讓利益權衡比變低，伴侶自然也會受到強烈衝擊，這也是為什麼結婚前幾年很容易離婚的原因之一。

 

　　配偶雙方的伴侶價值也是相對的。因此，只關注對方的伴侶價值並不夠，自我評估也是必要的，女性或男性的伴侶價值都會隨時間演進而改變，每個人都有可能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繼承豐富的資源，或者因勇敢、領導能力或睿智的行為大大加分，使自己在交配市場上更受歡迎。即使現有的關係沒有發生任何改變，伴侶價值的增加也可能導致不滿情緒產生。

 

　　根據「伴侶更換假說」，即使感情關係和睦時，人們找尋備胎的活動依然維持活躍。當身邊出現新的伴侶，或是潛在伴侶的吸引力提升時，女性會低調而隨意地關心備胎的情況。如果女性對伴侶越來越不滿意，已經決定擺脫原本的關係時，此時的積極程度就會增加，更頻繁地了解所有備胎的情況。

 

　　加州大學聖巴巴拉分校心理學家丹尼爾‧康洛－比姆（Daniel Conroy-Beam）與加州州大聖貝納迪諾分校的卡里‧戈茨（Cari Goetz）領導的研究表明，女性會從三個方面觀察備胎。第一個指標是興趣：潛在伴侶是否表現出關注、渴望和被自己吸引？長時間的眼神接觸，選擇性的微笑和偷偷觀察對方都能明顯體現對方對自己的興趣。這些信號是潛在伴侶想要長期關係還是短暫的性慾？儘管有些人覺得被備胎吸引是感情出現嚴重問題的徵兆，但女性很少願意為了一時衝動而離開現任伴侶。第二個指標是伴侶價值：只有潛在伴侶的價值高過現任伴侶很多時，女性才可能願意付出分手的代價。第三個指標是資格：潛在伴侶是否還有阻礙關係發展的情況，例如已婚或是需撫養的未成年子女等。研究人員發現，只有在上述三項指標中有一種或多種情況符合時，女性才會減少對現任伴侶的投入。

 

　　那麼，女性是如何實行更換伴侶的策略呢？研究者提出了三個關鍵行為：培養備胎、出軌、與現任分手。

 

 

　　「備胎假說」（back-up mate hypothesis）認為，即使是對婚姻關係滿意度較高的人，也會從培養備胎中受益，因為生活或愛情中沒有東西能保證永恆不變。紐澤西州理查斯托克頓學院的心理學家約書亞‧鄧特利（Joshua Duntley）對此進行了研究，他發現男性和女性都會培養備胎，在關係破裂時替代原本的伴侶。平均而言，男性和女性都有大約三個可發展為備胎的潛在人選。人們的陳述表示，如果備胎認真跟別人談戀愛，自己也會感到難過與不安。耐人尋味的是，與男性相比女性更容易感到難過不安，而且更可能積極阻止備胎與別人結婚。這種發現的意義很明顯：那就是如果備胎與別人建立穩定的感情關係，就會減低他作為備胎的價值。

 

　　異性朋友通常最容易變成備胎，而女性比男性更看重異性朋友的經濟情況和身體素質，這種現象也反映出男女選擇長期伴侶偏好的差異。但女性看重異性朋友的素質與長期伴侶的素質相同，是否純粹是巧合呢？「更換伴侶假說」的一項關鍵推論認為，當女性即將面臨更換配偶時，她們會更努力鞏固與異性朋友的友誼關係，使其成為發展性更高的潛在伴侶。

 

　　此外，人們很少會跟現任伴侶提到被自己視為備胎的人，最常見的說詞是「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只是普通朋友」也是第三者用來引誘人們離開長期伴侶關係的策略之一，備胎通常也會隱藏自己的求偶動機。

 

　　這有其道理，因為不忠是促使離婚的最有效策略，但它也很危險。事實上，不忠是導致親密伴侶暴力的主要原因，也是謀殺伴侶的主要動機。儘管存在這些風險，仍有約四分之一的女性願意冒險嘗試。此外，30歲出頭的已婚女性最可能發生婚外情，或許是她們想趁自己魅力尚存時，早點更換更好的伴侶。

 

　　一些證據也支持這種觀點，即女性利用出軌達到更換配偶的作用。首先，出軌的女性比沒出軌的女性對婚姻更不滿意，這似乎是預料之中的結果，但相同的研究表明，出軌的男性跟沒出軌的男性在婚姻滿意度上並沒有差別。第二，與男性相比，女性更可能將情感投入至婚外情對象，而且更可能愛上他們，約有70％的女性會這樣，但只有30％的男性這麼做。此外，女性更容易因為感情不睦而出軌，而男性更容易單純因性快感出軌。這些關鍵的性別差異指出了男性和女性出軌具有顯著不同的功能性原因。對女性來說，她們出軌的根源是想要更換配偶。

 

　　「伴侶更換假說」解釋了許多其他假說無法解釋的情況，它解釋了為什麼大多數人（無論男女）會培養備胎，為什麼理想的異性朋友素質會映射到理想的長期伴侶素質，為什麼固定伴侶通常不會注意到備胎的存在。它也提供具有說服力的解釋，解釋了為什麼女性願意冒著巨大的風險出軌，這是長久以來的演化論難題，畢竟女性出軌在生育方面並沒有得到直接的好處。

 

　　沒有東西是永恆不變的，演化並沒有把人類設計成一生只會愛上一個人，那些願意同甘共苦、堅持愛情的人當然值得欽佩，但人類祖先所面對的是困難重重、隨時可能出問題的世界，為了生存採取了「伴侶保險策略」：他們投入大量精力設計情境或是幻想其他潛在伴侶，並且制定好退場計畫，當各種因素表明是時候更換配偶時，人們會為了自己利益採取行動。

 

 

原文出處：Aeon

 

圖片出處：Raphael Perez Israeli Artist＠flickr、Huub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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