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香港本省佮外省，彼當陣啥物都有──曾經，《台灣有個好萊塢》

2020/01/08 15:00

《台灣有個好萊塢》重演了台語片曾經的風華。

　　去年金馬頒獎典禮，開場表演《台灣有個好萊塢》完全抓住了喜愛電影的人的目光，相信也沈穩地接下了許多為金馬、為創作自由擔憂的人的心神。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屬於音樂劇的現場魔力，比起電影少了運鏡的輔助，完全靠演員與音樂撐起一個表演，那樣的專注力與感染力確是音樂劇的過人之處。因此得知2020年將再度上演完整版時就立刻購票了。

　　《台灣有個好萊塢》劇情主軸取自《阿嬤的夢中情人》，並融入《天字第壹號》、《王哥柳哥遊台灣》、《地獄新娘》與《大俠梅花鹿》等片橋段，重演了台語片曾經的風華，也少不了動人心弦的愛情故事。當紅的男女明星都被以好萊塢演員名字代稱，台灣的詹姆士狄恩、台灣的瑪麗蓮夢露等等稱號伴著他們的演藝生涯，這兩位影星都年輕早逝，徒留世人永遠追憶，似乎也對應了那個台語片最為風光的年代，只可惜當今人們對於那個最摩登、百變的台語風華並沒有太多印象。中央政府政策固然是其中一大主因，而其伴隨而來的強勢文化與弱勢文化的對抗更延續了台語文化產業持續低靡的主旋律。主宰大環境的國語至今仍代表了權力地位、知識水平，即便今日已提倡多元文化，許多場合也早已接受雙語並行，但文化底蘊的確已被刨根得很嚴重。

　　劇中時空背景雖定於台語片最為盛行的60至70年代，但許多屬於現代的用詞不免讓人有時空交錯之感，再以這個角度檢視台灣當今現況總覺得既驕傲欣喜，卻也帶點心疼。好萊塢代表了美國文化，是美國霸權最為赤裸的輸出，台灣在二戰後被劃進了自由世界的一環，卻經歷了至今仍是世界上最長時間的戒嚴時期。劇中看到國旗與軍人立刻變得又敬且畏的態度都曾真實地存在於台灣人民的生活，而劇中也藉由這些軍人角色帶出了1949年跨海而來的鄉愁，那些被職業與國族綑綁的人們被迫捨棄昨日的美好生活與婉約佳人，過了三十多年有人已放棄了打倒敵人的夢，有人察覺領袖之言原來是空，有人卻依舊抱著那已與現代台灣脫節的過往，佳人也能代表故土之美，無法放下高山大川，自也無法感受台灣的豐饒狹地。

　　再回到電影本身，電影人們期望進軍好萊塢，隔著大洋也要學習好萊塢的技術與產業模式，追求一個成熟的電影工業。一如台灣一直追求著與太平洋彼岸相同的價值觀，死刑存廢、同婚議題、安樂死爭議等等老牌民主國家都爭論不休的事情，居然也在台灣吵得沸沸揚揚，誰能想像這是個民主化不過30多年的國家會有的情狀？又有誰能料到被認為保守的華人社會居然有這麼一小部分人撐起了亞洲進步的燈塔？而同名曲目〈台灣有個好萊塢〉中所言「日本、香港、本省、佮外省，彼當陣，啥物都有」不只反映了台灣電影市場的狀態，也是台灣族群認同的一大寫照，由族群認同延伸而出的製造與消費端，可說是文化認同的政治與經濟效應的不斷再現。

　　劇中在軍人父親到片場查看女主角演戲情況時，導演一邊解說劇情走向，同時一邊不斷修改劇本，只為了符合官方需求。雖說兩人父女的角色使得這段劇情也帶有不願女兒演負面角色的心情，然軍人角色的設定亦帶有強烈官方色彩，符合官方意識形態、符合政府需求，是許多威權政府都曾公開傳達或暗示的訊息。因為電影是最強勢的傳媒，強烈的政治與意識型態特質使它成為一把雙面刃，能為己所用，也能反過來變成顛覆政權的推手。同樣地，許多創作電影的人必然也是對於世事有所感知，想抒發內心感受、反映時代，但在那個禁錮的年代，拐彎抹角是必須，創作自由成了空談。

　　舞台設計上十分特別的安排是後方的巨大月亮，不只身兼藉物喻情的功能，更能同時播放攝影機的即時畫面，讓觀眾可以清楚理解影片拍攝過程與呈現畫面的差異，一個方框所能承載的畫面有限，卻也同時擷取了最合適的部分。演員在靜止的車中飆戲，後頭螢幕播放著錄攝好的畫面，想想覺得臨場感不夠，又將場景帶到了當時最常被劇組拜訪取景的北投，一幕接續著一幕，將拍電影的況味與片場悲喜逐一呈現。

　　《台灣有個好萊塢》全劇多為國、台語，偶有穿插廣東話、日語和英語，呈現了那個百花齊放，在禁錮中仍然生生不息的草根活力。在劇中演繹金馬獎頒獎典禮時，一位演員喊了「香港加油」，比對香港現況，以及金馬獎當初設立時的濃厚反共復國意味，更讓人感到悲喜交錯。悲的是那些蒙塵的靈魂與停止的鼻息，喜的是今日我們在這裡尚能如此無畏的說著，尚能試圖努力重建我們的電影史，重建我們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