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甘正傳》到《女巫們》:勞勃·辛密克斯的政治意圖

在片中,女巫像聯合國一樣有各種人種,她們呈現著一種不分種族,純屬階級的壓迫。

 

  如果說1990的《女巫們》是走噁心路線,2020年的《女巫們》就是走調皮路線,安海瑟薇扮演一個有怪口音的金髮高階女巫,即便有很邪惡的計畫,卻有不怎麼靈光的頭腦,這就使得本片處處可見她失手的橋段,換言之即便她有著裂嘴女一樣的臉龐以及黑山老妖的雙手,以及那坑坑疤疤的腦袋,她還是無法令人真正討厭。

 

  曾拍過名片《阿甘正傳》、《威探闖天關》但後來沉寂的導演勞勃·辛密克斯,拍攝的新版本無疑更加活潑、明亮、逗趣、鮮豔,而少了過去的陰森感,多了點逗趣和樂觀,因為用全CG的關係,連老鼠都變得沒那麼噁心,然而整個故事的殘忍程度並沒有降低,仍然是倒楣的我們該如何面對毫無理由的天降厄運之故事。

 

  電影開始不久就帶出了這一個主題,「我們該如何去詮釋生命中的無理災難?」因為男孩在車禍中喪失雙親,因而一度封閉自己,消沈度日,而這也對應了後續男孩與奶奶毫無理由的在雜貨店遇見女巫,以致奶奶被下咒,男孩被盯上,好不容易為了躲避女巫,逃到飯店去,想說應該女巫應該不會追過來,因為她絕對不會想到貧窮的黑人居然可以住進高級飯店,結果直接撞見女巫的一連串倒楣事件,小男主甚至誤入掛名「國際防虐童協會」的女巫大會,並不幸與在飯店結識的小胖弟一起被變成老鼠,並發現奶奶送給自己的老鼠原來也是小孩變的。

 

討厭小孩的女巫把小孩變成了老鼠

 

  片中對階級性的強調在2020版特別明確,因為2020版裡,黑人在家吃的是炸雞翅,到高級飯店,遇到的是清一色是黑人的服務人員,而女巫最愛抓的是黑人小孩,不是因為種族,而是因為階級。因為黑人比較窮比較好抓也比較無人過問,因此電影不需要特別交代被變成雞的小女孩結局如何,我們都知道黑人養雞而且黑人愛吃炸雞,她的家人找不到她,只發現雞舍多了隻大雞,其悲慘結局完全不需明說。如果我們嘗試大膽詮釋,這也可以解釋在人口裡較多犯罪比率的黑人,犯罪的對象時常也是黑人,基於某種知識的缺乏(不知道女兒被變成雞)以及財富的窘困(只能吃雞肉)。

 

  對於作為反派的女巫,我總覺得都2020年了,雖然故事本身有其經典性,在視角上為何不有些改編,把這群討厭傳統家庭卻又聚集成群,討厭小孩卻又要先把小孩變老鼠的女巫們刻劃得深一點。畢竟對我們現在的時代而言,沒有小孩,沒有婚姻的女性仍然有其價值,她們仍然可以壞,但可以再壞的更有趣,更個人一些。安海瑟威飾演的高階女巫基本氣壓全場,除了她逗趣可愛的演技外,也是因為其他女巫基本上如同背景沒什麼戲份,我們大多時候還是盯著被縮小的毛茸茸屁股,看作為主角搗蛋三鼠如何在這巨大世界中求生。

 

  電影內在價值的矛盾處在於,一邊用出自不同宗教系統的巫毒奶奶表達「不是會下藥的有知識女性都是壞人」,似乎有意去區分黒魔法與白魔法來為有知識的女性去污名化,畢竟當初被指稱為女巫,經過女巫審判的,說到底不是精神異常就是具備草藥學知識的女性而已,反映的終究是男性對於無可掌握的女性的焦慮。然而在本片這個版本裡,雖然有安排孫子質疑該怎麼分辨女巫還有女性,終究還是大筆一揮,指稱這些女巫「並非人類」,換句話說,這些討厭小孩討厭家庭的女性並非人類,

 

喜歡小孩的巫毒奶奶「是人類」,討厭小孩的女巫卻不是。

 

  從另個角度來說,女巫與難以迴避的災難間的關係或許也是可以進一步探討的,畢竟在片中,女巫並非對應著白人主宰黑人服務的高級飯店,而是像聯合國一樣有各種人種,她們呈現著一種不分種族,純屬階級的壓迫。但她們自己也被壓迫著,不論是被聽不懂她們口音的男性給壓迫,又或者是被資本主義(有這樣奇妙的說法是資本主義是男性的)給壓迫,如同安海瑟薇的對錢的抱怨,但她同時也策劃了利用在資本主義來復仇的計謀,也就是讓女巫夥伴們在全球開糖果店來讓小孩變老鼠。

 

  在她們身上,我們看到眾多女性主義的一個最偏激的分支,也就是因為廣大男性懶惰於改善女性處境,所以連部分出自男人的孩子都應該被殺死,尤其是男孩,因為只要女性處境沒被改善,生孩子就是壓迫的行為,生出的女孩是被壓迫者,男孩是壓迫者,故她們也會是絕育運動的擁護者。這解釋了為何小孩在她們鼻子裡聞起來像狗屎,因為小孩的存在代表一個女性對男性屈服或者被男性壓迫的結果,在這一分支裡,女性主義是以女性利益為優先的主義,其認為如果男性要追求解脫於男性主義(或者另一個我們更常聽到的詞「父權主義」),理應自己如女性一般組織起來,而非什麼都不做搭女性主義的便車,甚至認為女性主義盟友們不該欺騙男性女性主義也意圖照顧男性,所以在本片裡,安海瑟薇飾演的高階女巫厭惡男性,無論男性是否殷勤服務於她,男性都是低等而不自覺的生物。

 

  從此條線索我們就可以有個對於「無理厄運」的切入方向,雖然隸屬進步思想,卻是一種保守的基督教原罪式的厄運,要求人對於自己未做之事負責,因為人隸屬的群體是有過失的,而隸屬群體的人也是結構共犯,藉由享受著一種其不自覺的罪惡福利他也參與了犯罪,如同人類必須為亞當與夏娃的罪過負責,因為人類是亞當與夏娃的子孫,最激進的進步思想與最陳舊的保守主義在這裡產生了交會,儘管前者是要求迅速變革,後者是要求漸進改善的。

 

  這是一條隱晦的存在於《女巫們》這個文本與現實的有趣連結,勞勃·辛密克斯不可能未察覺過這個文本的政治意涵,畢竟他早就在阿甘正傳處理過政治問題,他甚至將原著的左派調性變成右派調性,光從阿甘對珍妮的死心踏地與百般等待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右派不斷包容左派的故事。當然原著完全不是這樣的,勞勃·辛密克斯這一改編也成為了著名的文學改編電影作者與導演爭執的案例之一,故用左派激進女性主義者們來看女巫們我認為是合理的。畢竟,即便珍妮在阿甘正傳裡與姊妹遭受父親長期的性侵,但這並沒有推倒阿甘正傳裡勞勃·辛密克斯主張的家庭價值,反倒是演出聽媽媽話的阿甘踩緊了美國保守主義的價值,總是勤奮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不求取激進的改變世界(這就是為什麼珍妮作為片中的女主雖然大多時候都沒有跟阿甘一同出現,卻有不亞於阿甘的用來對照阿甘生活的戲份)而是從身邊的人保護起。

 

  所以作為退役軍人的阿甘挺身而出保衛被嬉皮暴力對待的女性,並一直期待與珍妮共組家庭,他並沒有對人生有什麼特別的規劃,而是順水推舟的繼承著他人的期望,把一件一件事情做好。命運沒有掌握在他手上,然而所有朝他而來的命運他都慨然接受,並與其奮鬥,這是相當傳統的美國保守主義觀點,這也是為什麼即便宗教在本片裡出現的不直接,我們卻可以感受到阿甘身上那種近乎聖徒的意志。

 

  而在《女巫們》裡,撫慰無理厄運的同樣也是家庭的力量,如同《阿甘正傳》一樣都是一種在家庭內的女性的力量,如作為阿甘啟蒙者的阿甘媽媽,於是在勞勃·辛密克斯所持的觀點裡,女性在家庭內並無受到壓迫,而女巫們則是家庭女性之敵,因為她們要否定家庭女性的成就,而家庭女性如本片小男孩的奶奶必須挺身而出對抗她們。

 

本片潛藏的對左派激進女性主義的意有所指居然沒被抓出來批判。

 

  據說安海瑟薇因為本片邪惡女巫的形象是手腳不全,而被殘障協會或者替殘障協會代言的健全人抗議,但我更驚訝於居然勞勃·辛密克斯在本片潛藏的對左派激進女性主義的意有所指居然沒被抓出來批判,這不知是幸或不幸。無論如何安海瑟薇在本片的演出確實有其魅力,即便其真面目仍舊嚇人,卻多了些逗趣與可愛,特別是在切換古怪口音與怪物口音間的反差,都有勞勃·辛密克斯擅長的卡通式黑色幽默,這意味著不會恐怖到令人反胃。

 

  勞勃·辛密克斯的動作調度與台詞設計還是有趣的讓人會心一笑,有幾個嚇人或者驚險的橋段也做的很好,片裡也不乏許多黑色幽默的橋段,在娛樂性上相當充足,而且個人以為新版女巫們的衣服更賞心悅目了,然後片尾與主要劇情無關的玩具雲霄飛車真的拍的超級有趣的,有趣到都讓我想要喝下藥水變成老鼠了。

 

 

電影資訊

女巫們》(The Witches)─Robert Zemeckis,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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