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旅行的時候，男同學在遊覽車上唱〈挪威的森林〉，明明就只是要去六福村，沒有藏在針葉林裡的湖泊也沒有雪白明月照在大地，但是伍佰的歌是如此服貼的嵌入副熱帶高中生的生活，於是〈挪威的森林〉就這麼永恆的滲入了回憶之中。

　　我們或許會說伍佰是搖滾歌手，不過到底搖滾的意思是什麼？要多強烈或者多具有節奏性的音樂才能稱作搖滾？要對流行音樂做出多大程度反叛才能冠上這個名詞？一些讓人琅琅上口的情緒謠曲（power ballad）元素是否會牴觸搖滾本質？撇開這些不論，伍佰確實代表了對整個90年代華語樂壇的反叛，他捨棄了「標準」咬字，而且打造了許多貨真價實的台語POP搖滾歌曲。其實伍佰、五月天、周杰倫首次正式推出專輯的年份相去不遠，都在同一個十年之內，但是感覺起來卻好像有「伍佰老早就在那裡了」的錯覺。

　　伍佰的聲音有一種把所有東西都蓋上伍佰標誌的能力，不管是頭戴鯊魚帽，或者跳花朵舞，任何莫名其妙的東西碰上了伍佰好像多少都有點歡樂，儘管那種悲傷情歌的底噪始終是存在的，就像是相片的感光粒子。伍佰的歌詞有一大部分其實很視覺化，在《純真年代》的〈彩虹〉裡，他寫道：「光線的塵埃／急促地舞動關於你的形容」。有些甚至是魔幻的：「關於那天你的遠走／有個拉長的漩渦」（〈一千萬個理由〉）。

　　更多時候伍佰的歌如果要表達情緒時，涉及的感官是觸覺。從〈飛在風中的小雨〉、〈樹枝孤鳥〉、到寫給黃美珍的〈樹風〉，共通之處都是用風的吹拂跟雨的滯重來描寫對生命的渴望與阻礙。當他講風的時候，那是副熱帶的風，並非真的寒冷殘酷，只是夾雜著沈重的水氣。他是這樣給我們帶來回憶跟共感的創作者。

　　讓人好奇，伍佰眼中看見的世界是怎樣，如果轉化成平面的影像會是什麼樣子。許多知名音樂家同時也對視覺藝術有興趣，這種藝術之間的連結並不算罕見，像是爵士樂手Miles Davis畫過一系列仿畢卡索的繪畫，英國搖滾歌手David Bowie在90年代時也沉迷於表現主義的繪畫。伍佰迄今已經出了好幾本攝影集，對於底片攝影似乎有著偏好。過去的作品充斥的大量的黑白照片，許多拍著都市裡的人與事，撞壞的汽車跟行走的人，看起來頗有幾分森山大道的風格。

　　最新的這本攝影集《伍佰‧滑雪場》毫無懸念就是伍佰多年來去滑雪時一路上拍下的照片，在疫情爆發旅遊中斷的現在，看著滑雪場似乎意外顯得有些懷舊，那些能夠自由移動跑去滑雪的日子竟然忽然離我們這麼遠。《伍佰‧滑雪場》有它自己說話的力量，讓一些行銷術語顯得反而太沈重又多餘。它是經過精心挑選之後才顯得可以順時序的黑白照片，出發上路，抵達雪場，排隊等纜車，開始滑雪，跌倒，看別人跌倒，看到山峰了，啊有一隻好大的蛾（的壁畫），有樹，有很多的樹，滑雪的人，纜車靜靜往下。這些其實不同年份的照片，組合出了一趟去滑雪的敘事。我喜歡伍佰並沒有刻意製造厲害完美的構圖，造就了很多抓拍的效果，跟底片的感覺相得益彰。這些攝影看似無心插柳，卻說出了滿多關於作者對於世界的看法，雪像是消音器，它把空間裡的聲音跟色彩吞噬，吐出別的。我喜歡這些攝影，它們讓我想起伍佰的〈楓葉〉：「詠嘆著生命的美麗和世界的無限。」它們讓我想起，這世界可以有多麼簡單，多麼寂靜，但是又充滿了愛。

書名：《伍佰‧滑雪場》
作者：伍佰
出版：尖端
日期：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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