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員的焦慮》:隱藏在資本主義背後的焦慮是什麼?

《守門員的焦慮》中文版書封。

 

  雖然彼得‧漢德克(Peter Handke)以《守門員的焦慮》(Die Angst des Tormanns beim Elfmeter)描述一位與普通人無異的德意志人(Deutsche)布洛赫(Bloch)的行為,但是當我們來到故事的結尾,我們會發現這些行為的集合體並不包含「焦慮」這樣的情緒——若更深入地探究,甚至會發現布洛赫從頭到尾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

 

  不過,若綜觀德意志於二戰結束後的歷史,或許我們便必須重新定義「守門員的焦慮」,究竟實際指稱的為何。1945年,意味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也意味著德國人與自身歷史斷裂的開始:德意志於二戰過後一分為二,西德由美國為首的三個國家管理,東德則由前蘇聯政府佔領——不論是美國為首所建立的資本主義社會,抑或是蘇聯所發展的共產國家,兩者的核心價值都是某種程度上的「反法西斯」(Antifa)——也就是對1933至1945年間德國納粹的掌權時期的否定。

 

  那短短十二年間所發生的事情,改變了人們對於戰爭的認知,顛覆了對理性的信任,也徹底摧毀了德意志人對自身的認同。如歷史學者賽巴斯提安‧哈夫納(Sebastian Haffner)於《破解希特勒》(Anmerkungen zu Hitler)中寫道:「希特勒對猶太人的迫害,並沒有毀滅他們。反而使他們得以在二戰過後,如願以償地回到神聖之地耶路撒冷,建立屬於他們自己的國家,結束兩千年的流浪。相反地,德國在二戰期間,徹底地摧毀於希特勒的手中。」希特勒、納粹、大屠殺、毒氣室,以及希特勒如何借用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的反閃族主義(Antisemitismus)、曲解浪漫主義(Romantik),以塑造一個偉大的德意志帝國的幻想、亞利安人為什麽是最優秀的人種、其他的族群為什麽是劣等的且必須被清除。

 

  布洛赫作為一位德意志人,他與他人的對話始終不脫離「價格」與「數字」: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所有商品的價格,某人買下/售出某物時花費/賺得多少錢,若他無法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或數字,他便開始感到不耐、鍥而不捨地繼續追問下去,直到他終於得到滿意的答覆。布洛赫的行為,明顯地呈現了一種資本主義式的執著——價格及數字即是資本主義的核心價值。至於布洛赫如此執著資本主義的原因,則可以對應到德意志分裂的國土與充斥其中的意識形態:不論是在資本主義的西德或是共產主義的東德,他們皆必須對法西斯的歷史噤聲,從而使德意志人為了逃避1945年前的一切、進而逃進了資本主義及共產主義。守門員的焦慮,實際上是那個隱藏在數字及價格背後的、看不見的羞恥感,對於自己身為大屠殺、發起恐怖戰爭的元兇的民族感到恥辱。

 

  然而,布洛赫在許多時刻沒來由地感到噁心、想要嘔吐,在無法得知價格及數字時焦躁不安,便顯示了德意志人的精神分裂現象。納粹的歷史過於恐怖,使得戰後德國人對於1945年之前的事情避而不談,也被迫拋棄與否定與自身歷史,最終與自身歷史產生斷裂。在資本主義裡,只要數字與價格恆常存在,便提供了一個穩定的參考價值及真理,背後是否毫無意義並不是那麼重要,因爲意義是浪漫主義所追尋的——對於生命、他人、自己、痛苦、悲傷、喜悅,一切都存在著一個原因,我們的存在有著一個可溯及的根源,消滅猶太人存在著一個原因——否認浪漫主義,逃進資本主義,認同撻伐納粹的意識形態與政治正確,彷彿就能撇除掉自己身為德國人的恥辱。結局的足球賽,是德國人唯一被允許表現出愛國情懷的時刻——布洛赫曾經擔任守門員的過去,便在戰後的意識形態下隱藏於後了。

 

  布洛赫逃避對意義的追求,不再關心生命中的一切,於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殺死了售票員女子,毫無感知地從窗外看著屋內甫死亡的孩童屍體,超然而旁觀地閱讀報紙上對自己殺死女子的報導,最終落入一個如《等待果陀》(Waiting for Godot)的永無止盡的空虛裡:既不清楚自己是誰,也不清楚自己與他人的關係為何,所有人、包含自己的面孔都是模糊不清的。

 

 

書籍資訊

書名:《守門員的焦慮》 Die Angst des Tormanns beim Elfmeter

作者:Peter Handke

出版:木馬文化

日期: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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