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攝魄》:三位大導的愛倫坡恐怖奇談集

《梅琛葛斯坦》劇照。

 

  改編自愛倫坡的三部短篇,由三位大導掌鏡拍攝的三個短片作品集,有點像《陰陽魔界》還有《世界奇妙物語》的奇談類作品,開場就說:「既然任何時代都有恐怖災難,那我們何必交代時代背景呢?」強化了本片去時代細節的概念優先性,然而分到最無趣概念的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卻可以拍出這麼有趣的作品,足見其功力,反而是路易・馬盧(Louis Malle)有點失手。

 

 

  《梅琛葛斯坦》(Metzengerstein)-羅傑・華汀(Roger Vadim)

 

  呈現中邪氛圍詭譎旋律的一部作品,中邪是什麼?人被一種外力強制的控制精神狀態,導致行為與以往不同,那一見鍾情算不是一種中邪?

 

  一個美麗殘忍的女貴族因一場意外愛上了拯救她、如隱士般生活的遠親,對方就像白雪公主一樣可以操控動物,又像森林精靈那樣來去無蹤,而她一直以來都是要什麼就有什麼的人,便想親近這名自己原本瞧不起的遠親。然而,對方卻拒絕到她城堡共進晚餐的邀請,理由是不想加入她的「珍稀動物園」,結果見笑轉生氣的女貴族就派人去遠親的馬廄放火,希望給對方一點苦頭,但遠親卻因為救馬而被火燒死。

 

  同時在濃霧之中,一匹黑馬跑向女貴族的城堡,只有女貴族可以讓這匹躁動的油亮駿馬平靜下來,從此女貴族性情大變,不再過殘忍淫糜的生活(其實也沒多淫糜),反而整天跟馬待在一起,跟這匹來歷不明的馬談情說愛,對他吐露芬芳。這批馬疑似是從刺繡布裡跑出來的,並隨身帶著憤怒的火焰,彷彿就是女貴族被燒死遠親的化身,兩人一同逍遙,共度美好時光。

 

  但故事沒有結束在這裡,事實上如果結束在這裡那就好了。當工匠要修好刺繡布時,外頭天打雷劈,荒原野火叢生,女貴族跟黑馬都在躁動(這裡用了漂亮的交叉剪輯),她穿著露出修長美腿的白衣衝向馬廄與黑馬衝出城堡,黑馬就像烈火焚身一樣一路暴衝,而女貴族做好準備,與黑馬進入熊熊烈火之中,彷彿是為了解放自己如烈火般地情感而必須燒掉肉身,故事便以這樣淒美的結局收尾。

 

  彼得方達在這部沒什麼表現,搞不好比馬戲份還少,然而珍方達每一套衣裝都有一種風味,可謂風情萬種。對於因意外而產生的性格變化,還有各種情緒的表演都很到位(當然淚水在眼裡打轉這種基本技巧是少不了),許多靠近她臉龐的鏡頭也用得非常恰當。

 

《威廉威爾森》劇照。

 

  《威廉威爾森》(William Wilson)-路易・馬盧

 

  在一個有人從空中落下與穿著制服的年輕人,害怕地跑向教堂的蒙太奇後,他抓著神父說要告解,因為自己殺了人,但為了現在的殺人,卻必須從他還是孩子時說起。孩子們的校園生活和對新來同學的不安,以及孩子們睡覺的鏡頭,令人聯想到後來的《童年再見》,對於跟自己相似(片中新來的同學先是與自己同名,後來又變得長相一樣)但又相反的同學(主角喜罷凌人,長大則喜羞辱人,同學則是每每前來壞他的好事,不是阻止他欺負小孩,就是阻止他解剖女子,後來甚至當場揪出他在賭博出老千),為了報復先是拔刀要跟對方決鬥,戰敗後又掏出小刀刺殺對方,再跑到教堂,接回一開始對神父的告解。

 

  不過聽完後,神父覺得他只是喝多並不相信他,要他別再喝酒。生氣的他衝了出去,跑上鐘樓,一躍而下(這裡有些《迷魂記》的味道),於是我們終於知道開場那個從空中落下的也是他。然而當人們檢視地上的屍體時,卻發現年輕人腹部插著一把小刀,於是一切水落石出,卻又留給觀眾無限餘韻。

 

  不過中間那場打牌實在拍太久,為了製造緊張氣氛而鏡位互換並沒有很成功,不如用短鏡頭快速切換,不過看亞蘭德倫鞭打碧姬芭杜的美麗裸背真的蠻痛快,糟糕的是路易馬盧擅長花很久時間鋪陳,然後結尾半小時精采引爆,但短片沒辦法讓他這樣做,算是蠻可惜的。

 

《該死的托比》劇照。

 

  《該死的托比》(Toby Dammit)-費里尼 

 

  費里尼的必看作品,我只能說無論前兩部有沒有看到,為了這部買票都值得。《該死的托比》講述一個行事浪蕩的英國明星來羅馬拍一部「以基督教元素主導的西部電影」只為了橙色的法拉利,並順便參加了頒獎典禮,卻一路遭魔鬼尾隨,最後失去生命的簡單故事。

 

  但這只是表象,從電影一開始我們就可以發現一切都不對勁,神祕女子的臉龐出現在各個小銀幕上,似乎日常一般的廣播各種訊息,卻又看來妖異無比。機場裡有各式各樣的人,卻被染上一樣昏黃的色彩,每個人的臉都像抹了一層過期的水泥,而當來到此地的主角托比也有蒼白的臉龐,外加狂野的黃色短髮,他看起來病懨懨的毫無大明星的生命力,反而像是個餓壞的吸血鬼。然而媒體比他更嗜血,用相機咖咖咖擷取他的生命力,使得他只得抬手遮掩,甚至有些頭昏,恍惚之間,他看見了魔鬼。

 

  魔鬼是個玩球的小女孩,一襲白衣的她有著金色頭髮與金色笑容,她玩的小白球好像氣球,脫離了重力輕飄飄的,而她正尾隨著托比。

 

  這是什麼世界?這是一個完蛋的世界,如同當托比跟醜陋的神父與修女在車上遊歷大街時,衝到窗邊欣喜地看他手相的吉普賽人,看一眼後驚恐的拒絕繼續看。他完蛋了,而他看出去的世界當然也是完蛋了。橙黃色的城市給人的感覺不是溫暖,而是悶熱,好像把吸血鬼丟在太陽下,要讓他成灰一樣。

 

  費里尼是造夢的專家,他將對現實的印象誇張化,便得到一個又一個誇張化的場景,以最直觀的方式傳達給觀眾托比的視野。電視攝影棚的人每個人都看起來很詭異,明明是有飛機有汽車的現代,這些人上妝卻像那些鉛粉中毒的古代歐洲貴族一樣誇張,他們渴望著托比,即便托比已經缺乏生命力,然而托比還有名氣,他們甚至用法拉利把他誘引到頒獎典禮上。這個頒獎典禮也是個陰森的地方,在黑暗的殿堂里忽明忽暗,如同托比酗酒導致似醒似睡的生理狀態,費里尼的鏡頭移動讓我們看到一個夢幻,卻又空虛什麼都無法掌握到的世界,電視圈?電影圈?有什麼差別?不都是一群裝模作樣,故做浪漫的蠢驢嗎?

 

  人形立牌與人形玩偶或者動物玩偶,充斥在本片之中,他們沒有生命力,但乍看卻又像有生命的人或動物,如同片中的角色看起來都像殭屍,什麼是恐怖?恐怖的一種型態就是缺乏生命力(而生命力的暴走則是另一種極端)。

 

《該死的托比》劇照。

 

  當托比偷偷溜出來,坐上那台法拉利,逃離記者們的圍勦,高速地奔馳在黑夜之中,我感覺到這是真正的浪漫,真正的狂放與真正的不羈。那樣的畫面讓我想到了《驚狂》、《發條橘子》的飆車場景,只是費里尼再用上了各種轉彎的畫面,讓這個生命的動能帶有更多刺激的危險性。

 

  托比在尋找出路,但在黑夜之中,除了電閃雷鳴的引擎聲與輪胎磨地聲,一無所有。好不容易找到出路,卻發現眼前是一條如《沉默之丘》的斷橋,而魔鬼的笑彷彿是在嘲笑他的無能與必敗,於是托比以驚人的速度倒車,就像倒轉畫面一樣,從畫面外高速的進入畫面,然後試圖飛躍斷橋。

 

  他成功了,然而他也失去他的頭顱,他的頭顱就像小女孩把玩的白皮球般,輕飄飄地落地。有一條鋼索在斷橋另一端,而在夜裡根本看不到,他便在高速之中身首分離。

 

  托比死了,然而太陽卻緩緩升起,托比的愚蠢行徑什麼都沒有改變,然而卻充滿生命力之美,這可能是窮途末路的他,最後能幹出的最具生命力的事情了。他如耶穌般付出了生命,又如鏢客般走的瀟灑,如同他本來要來這裡拍的「以基督教元素主導的西部電影」。

 

  頹廢的魔鬼已經盤據了一切,然而她卻得不到托比,只能得到他的屍體。

 

  放在瘟疫之年的2020年,《該死的托比》特別有意思,在頹廢的魔鬼面前,我們是否會因為害怕死亡而投降,過上如綿羊般的生活?本片是費里尼留給我們的精緻小禮物,值得好好把玩。

 

電影資訊

《勾魂攝魄》(Histoires extraordinairesSpirits of the Dead)-Federico Fellini、Louis Malle、Roger Vadim,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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