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天起我就是大猩猩:《正常人的條件》

《正常人的條件》中文版書封。

 

文|姜泰植

譯|胡椒筒

 

  有三種大猩猩歸屬於猩猩亞科中,一種是棲息在喀麥隆西部的低地大猩猩,另一種是棲息在剛果東部熱帶雨林裡的東部低地大猩猩,以及出沒在基伏湖周圍的山地大猩猩。其中山地大猩猩正瀕臨滅絕的危機,在全世界僅存五百到一千隻。如此稀有的山地大猩猩,此時竟然有三隻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三隻大猩猩用深陷的雙眼望著我,沒有長毛的鼻梁上滿是皺紋。牠們喘著粗氣,熱氣從光溜溜的鼻孔裡冒了出來。三隻大猩猩都顯得很興奮。

 

  「嗚呼嗚呼。」

 

  三隻大猩猩一邊發出這種聲音,一邊拍打著胸口。這是向入侵者發出的威脅信號。我記得在網路上看到過這些內容。大猩猩vs.獅子?大猩猩算是跟獅子同一等級的野獸。更何況現在是三隻大猩猩對一個入侵者,而那一個入侵者就是我。我的雙腿在顫抖,還情不自禁地留下了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淚水。

 

  我高舉雙手以示投降,腦子不停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大猩猩園區的正前方是鐵窗,外面站著幾名遊客。如果我呼喊救命的話,想必會發生以下幾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沒有人聽得到,然後興奮的大猩猩會向我展開進攻。第二種情況是,外面的人聽到了,但沒有人肯來救我,最後興奮的大猩猩會向我展開進攻。第三種情況是,外面的人去找人幫忙。飼養員打開鐵門,救助人員手持麻醉槍制伏大猩猩。但在此之前,興奮的大猩猩會向我發起進攻,到時我會像丟進碎紙機裡的收據一樣被撕得稀爛⋯⋯我改變了想法。人活在世,必須得靠自己的力量擺脫困境。

 

  不如躺下裝死,一直等到飼養員打開鐵門,救助人員用麻醉槍制伏大猩猩為止。這個主意很不錯。我聽說,如果在山裡遇到熊,最好的自救方法就是躺下來裝死。只要閉上眼睛,躺下來就可以了。大猩猩肯定會圍過來確認我的生死,說不定牠們會搖晃我的胳膊,拍打我的大腿,只要我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牠們就會覺得我死了,最後對我失去興趣。但這種情況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十。發現我死了,牠們說不定會直接把我吃掉。更何況,大猩猩不是熊,所以概率又減少了一半的一半。我會變成丟進碎紙機的收據被撕得粉碎⋯⋯我又改變了想法。如果現在裝死的話,搞不好就真的會死在這裡了。

 

  一直高舉雙臂也很痛,不如放下吧?牠們該不會直接過來把我撕成一縷一縷的吧?大猩猩的手臂就跟摔角選手的大腿一樣粗,拳頭大出重量級拳擊手的兩倍。如果被大猩猩擊中的話,一定會像大鏈球拆毀的木板房一樣變得七零八碎。既然死了,那就吃掉吧⋯⋯想到這我決定繼續舉雙手投降。

 

  「嗚呼嗚呼。」

 

  一隻大猩猩突然邁開步伐向我走來,牠用後腳直立,拍打著胸口。這難道是發起總攻擊的信號嗎?啊,我感到頭暈目眩,這是由於過度恐慌出現的暈眩症。雖然我很想大喊救命,但舌頭卻像曬乾的明太魚乾一樣不聽使喚了。我再次流下了男兒有淚不輕彈的眼淚。

 

  「大猩猩啊。」

 

  這時,一根香蕉憑空而降。丟來香蕉的夫妻帶著女兒站在鐵窗外面。那根香蕉猶如黃色的螺旋槳一樣在空中旋轉著,不過一根香蕉而已,卻滑出了驚人的拋物線。香蕉的方向明顯是衝著我來的,我張開手掌抓住了香蕉。我能利用這根香蕉做什麼呢?絕望的深淵愈來愈深了。

 

  「嗚呼嗚呼。」

 

  剛才邁步走來的大猩猩伸出手來,其他兩隻大猩猩也朝香蕉走了過來。牠們想吃香蕉?我晃了晃手中的香蕉。三隻大猩猩做出了反應,牠們的視線跟隨著香蕉在晃動。果真是為了香蕉,我彷彿在塌陷的深淵中看到了一縷光芒。我又晃了晃香蕉,大猩猩的反應更加明顯了,牠們用懇切的目光注視著香蕉。此時我可以肯定的是,這根香蕉就是從天而降的救命繩索。

 

  我用力丟出香蕉,不過是一根香蕉,卻滑出了嘆為觀止的拋物線。這樣一來就可以引開那些大猩猩了,牠們會為爭奪那根唯一的香蕉展開爭霸戰。到時我就能趁機逃離這裡。園區一側的高牆有一扇門,就是我剛剛進來的那扇門⋯⋯黃色的香蕉猶如螺旋槳一樣旋轉著,它抵達了拋物線的頂點後,開始逐漸下降,高度愈來愈低,最終掉在了地上。只聽啪的一聲,香蕉掉在石頭上碎成了兩段。

 

  但大猩猩卻一動不動。這是怎麼回事?香蕉在那邊,快去搶啊。我忍不住大喊道:

  「快去!」

  我指著摔碎的兩段香蕉中最大的一塊⋯⋯

  「哼!」

  我千真萬確地看到了那三隻大猩猩同時對我嗤之以鼻。

  「你以為我們是狗啊?」

  「真是可惡。」

  「噓,小聲點,被別人聽見怎麼辦。」

 

  哇喔!三隻大猩猩各講了一句話。眼下這種情況只有兩種解釋。一,這裡不是地球;二,這裡是人類滅亡後的地球。說不定大猩猩的智能遠遠高出了人類。總之,我知道了我們是可以溝通的。雖說牠們是大猩猩,但初次見面我就這麼失禮,難怪牠們會不高興。

 

  「請慢用!」

 

  我指著香蕉,畢恭畢敬地說。但大猩猩的表情變得更加兇狠,牠們瞪著我,發出了咆哮聲。我怎麼了?我哪裡做錯了嗎?

 

  呼,拆毀房屋用的大鏈球劃破空氣打在了我的臉上。啪的一聲響,我的腦袋轉到了一邊,一大口唾液飛了出去。啊,好暈。我覺得整個身體變得支離破碎,意識也漸漸遠去了。

 

  「你能聽見我講話嗎?醒醒啊。」

  有人搖晃著我的身體。其中一隻大猩猩壓低嗓音,生怕被人聽到似的。

  「我下手太重了?」

  接著又聽到另一隻大猩猩說:

  「喂,你沒事吧?」

 

  這次聽到的是女生的聲音,她一直說著什麼,但所有聲音都摻雜在一起,什麼也沒有聽清楚。彷彿有人調整了音量,聲音愈來愈小了。截至今日,我那滿是恥辱和桎梏的人生如同閃電一般一閃而過。那是不值得一提的人生,回顧過去只會教人心生後悔。再活下去,人生也不會有所好轉,不如到此為止,拉下人生的終幕也不錯。

 

  不知不覺間,漫長的人生劇場也走到了盡頭。接下來,只剩下人生劇場的最後一集了。燈光熄滅,膠片仍在轉動。

 

  我們能看到畫面裡在下雨,時不時的還會有閃電。膠片的品質不是很好,畫面上出現了很多黑點。這是很久以前的黑白電影,跟卓別林的無聲電影一樣,聽不到任何聲音。劣質的布景和表情誇張的演員們⋯⋯就是諸位想像中的這種電影。

 

  我在走出地鐵站前去了一趟廁所,因為是第一天上班,所以一臉緊張。我在空無一人的廁所裡一邊伸展手臂,一邊做著深呼吸。做些簡單的伸展運動有助於放鬆身體。我覺得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於是站在鏡子前又檢查了一遍著裝。西裝OK,皮鞋OK,領帶OK,只有劉海有些凌亂。我用手沾了點水,整理了一下劉海。髮型也OK了,非常完美。我照鏡子笑了笑,然後走出了地鐵站。

 

  我看到了動物園,但尚未開放入場。從地鐵站到動物園的道路兩側栽種了很多樹,不知名的野花從野草中探出頭來。我走在路上,很快便抵達了動物園的入口。入口處寫著「塞倫蓋提動物園」。我感受到一股野生的氣息,腦海中想像著自己馴服獅子和老虎後,騎著大象遊走在草原上。我模仿卓別林拉了一下西裝,然後邁開矯健的步伐走進了動物園。耳邊響起了軍樂隊演奏的進行曲,但音樂很快便消失了。

 

  在接下來的黑白畫面中可以看到動物園的內部景色,紀念品店和餐廳正忙著準備營業。特寫鏡頭拍攝到各種各樣的菜單和動物玩偶。穿過商鋪聚集的廣場,才真正進入了動物園。

 

  鏡頭對準前方,只見道路兩側排列著一望無際的動物園區,很難數清到底有多少個,還能看到幾棟怪異的建築。動物園的規模很大,占地面積至少是綜合運動場的幾十倍。想必應該有很多動物住在這裡,但每個園區卻都是空的。淡出鏡頭。

 

  畫面中出現了管理事務所,那是用紅磚砌起的三層建築,尖尖的屋頂上設有避雷針。如果下雨天打閃電的話,肯定很像恐怖電影裡的畫面。但現在是晴天,輕快的音樂響起,我走進了管理事務所。

 

  下一個場景是房間,房間猶如四方形的箱子一樣狹窄、冷清。四面是水泥牆,牆壁的下半部是褐色,上半部是白色。室內沒有任何裝飾品,只有一張桌子和椅子擺在正中間。我就坐在那裡。

 

  在這個場景裡,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登場的演員,她是動物園的飼養員。只見她一身狩獵裝的打扮,還戴著很搭配的帽子。看來這是飼養員的制服,但比起實用性似乎更注重設計。美中不足的是,如果她手持鞭子的話一定會很性感。但現在這樣也不錯,足夠可愛了。

 

  飼養員站在我面前說著什麼,但這是無聲電影,只能看到她像金魚吐泡一樣張闔著嘴巴。能夠猜到的是,她正說明什麼。瞬間,畫面一片漆黑,接下來出現了白色的字幕。

 

  「大猩猩是溫順的動物。」

   飼養員繼續說道。畫面再次變黑。

   「大猩猩利用四肢步行,牠們會用相對於後肢更長的前肢,支撐上半身的重量。像這樣!」

  飼養員四肢著地,模仿起了大猩猩。

  「這時最重要的是前肢手掌的模樣。半握拳頭,以手掌的關節支撐地面,不能讓手掌直接碰觸地面。」

   飼養員按照說明示範姿勢給我看。我點了點頭。

   「明白了嗎?那你來做做看。」

 

  我試了一下。但一開始並沒有那麼簡單,身體顯得很不自然,動作也沒有做到位,而且手掌的關節也很痛。我忍痛多走了幾步。

 

  「非常好。」

  飼養員表揚了我。接著她做了下一個環節的說明和示範。

  「拍打胸部很簡單。只要用後肢直立,再用前肢的手掌拍打就可以了。最好以揮舞手臂的感覺把動作做得大一些。像這樣,你試試看!」

  我模仿她的動作拍打起了胸部。

  「一邊拍打,一邊咆哮。嗚呼嗚呼!」

  我咆哮道:

  「嗚呼嗚呼!」

  「非常好。請回座吧。」

 

  接下來,飼養員給我上了有關大猩猩生態學的課。我用手撐著下巴,一臉厭煩的表情。內容過於無聊,我抖起了腿,還玩起了手。我舉手提了一個問題,問題的內容顯示在黑色的畫面上。

 

  「請問動物園裡只有大猩猩嗎?」

  飼養員回答道:

  「你不知道嗎?你要負責大猩猩。」

 

  淡出鏡頭,切換場景。這是一間比剛才略大的房間,但氣氛相同,牆壁一半褐色一半白色。這個房間多了很多裝飾品,牆邊排列著三個鐵製的置物櫃。飼養員站在那裡向我招手。

 

  「你過來。」

  她問了我的身高和腰圍,我一一作答。

  「很標準,非常好。」

 

  飼養員打開置物櫃。鏡頭移動拍攝著置物櫃的內部,只見裡面掛著兩件黑色的衣服,體積相當大。仔細一看,那黑色的衣服上都是毛。飼養員取出其中一件,她拿下衣服的時候,身體隨之搖晃了一下,可見衣服很重。飼養員把衣服遞給我。

 

  「你試一下。」

  我吃驚地反問道:

  「這件嗎?」

  「嗯,試一下。」

 

  飼養員淡定地回答說。接下來,鏡頭跟隨著我的視線移動,慢慢地從下往上拍攝那件衣服。只見衣服的腳背上有很多厚實的黑毛,腳掌是肉色的,還能看到五個腳趾和凸起的腳跟。這跟人的腳掌很像,只是大小不同罷了。

 

  「不用穿鞋,多方便啊。」

 

  那件衣服是連體的,不管哪裡都是毛。但我還是可以看出哪裡是屁股,那兩塊又圓又大的部位就是屁股了。屁股上方連結著寬廣的黑毛平原。那應該是背部吧?我看到脖子了,再往上就是後腦勺。

 

  「這是什麼?」

  我問她。

  「你要使用的裝備。」

 

  鏡頭給了後腦勺一個特寫。瞬間,那件裝備的脖子往後一仰,露出了臉。整張臉額頭朝下,下巴朝上地倒了過來。畫面充斥著整張臉。砰,畫面裡傳出像大炮一樣的效果音。老弱婦孺不宜觀看這一場景。雖然那張臉上沒有毛,但又黑又光溜的皮膚看起來也很嚇人。那是大猩猩的臉。

 

  「是不是很逼真啊?」

  轉黑的畫面上出現了飼養員的臺詞。我沒有作答,只是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你試一下。從今天起你就是大猩猩了!」

 

  字幕打出了飼養員的最後一句臺詞。整個畫面黑了下來。接下來的畫面裡,可以看到一隻大猩猩表情傷感地注視著鏡頭,呆呆地站在那裡。

 

  「啊!原來我是大猩猩,不是入侵者!」

  鏡頭切換到最後一個場景,只見三隻大猩猩一臉為難的表情望著那隻倒在地上的大猩猩。

  「你能聽見我講話嗎?大猩猩啊。」

  真是白看了這一齣戲,充滿後悔的人生劇場就這樣落幕了。THE END。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人正躺在醫務室,房間裡滿是藥味。

  「你醒了?」

  出演人生劇場的飼養員站在我面前,她依舊那麼可愛,那身帥氣的狩獵裝也還是那麼合身。我坐起身來。

  「再躺一會兒吧⋯⋯覺得好點了嗎?」

  「嗯,我沒事⋯⋯」

 

  其實,我還是覺得有點暈。但畢竟是第一天上班,我總不能一直躺在這裡。幾點了?我看了一眼錶,已經下午兩點了。如果是一般公司,正是忙碌時間。

 

  「你可以下班了。」

  好可怕,下班的意思該不會是?公司解僱我的時候也是下午兩點多。

  「我做錯什麼了嗎?」

 

  遭解僱就等於失業。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要重新回去剝大蒜,黏眼睛,繼續過著艱難的日子,在體育公園吃的一個多月的苦,也會因此化為烏有。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在上班第一天就被解僱的話,我哪還有臉去見妻子啊。

 

  「跟你沒關係的。大猩猩接受新成員本來就是一件難事,成功率也不到一半。」

  幸好不是解僱。哎,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集體生活的大猩猩團結力很強,所以很難接受新成員。」

 

  我不了解大猩猩,也許真正的大猩猩就像她說的這樣,但我們是人類,是穿著大猩猩裝備的普通人而已。我們會說話,會思考,還會按時繳稅,收到軍隊召集通知書的時候,還會去參加預備軍訓練。不管別人怎麼看,我們都是這個社會堂堂正正的一份子。

 

  「那是在動物園外面。」

  她的意思是,動物園裡的情況不同。

  「明天開始好好幹。你下班吧。」

  飼養員走出了醫務室,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我呆坐在床上,像迷了路的孩子一樣,忽然感到很陌生和害怕。

 

  從管理事務所出來,直接可以看到一條大路,路的盡頭就是動物園的正門。我看到很多以家庭或情侶為單位的遊客正在走進來,拿著棉花糖的孩子、推著嬰兒車的夫妻、互挽胳膊的情侶,還有有說有笑的老人家。大家四處觀賞著動物,我也加入了遊客的行列。

 

  我走到一個園區前停下腳步,四下無人。只見園區裡面兩隻半月熊正趴在地上休息。牠們的塊頭很大,裡面該不會有人吧?我衝著牠們說:

 

  「真是辛苦了。」

 

  兩隻半月熊沒有回應,但他們爬起身走動了起來。其中一隻還直立起身體,向我展示了自己胸前的半月。另一隻則在一旁玩起了球。看來牠們是把我當成遊客了。

 

  「你們不用這樣,我也是這裡的員工。」

  兩隻熊同時停下了動作。

  「搞什麼⋯⋯」

  一隻熊嘟囔著又趴在了地上。另一隻熊朝我走來,牠壓低嗓音,用極具威脅性的口氣小聲說:

  「這是上班時間,你看不到我們在工作嗎?既然是這裡的員工,就滾遠點。」

 

  半月熊轉身走了回去。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大家都是在這裡工作的同事,講這種話也未免太過分了。或許是因為所屬不同部門的關係吧,上班時間找其他部門的人聊天,的確不受歡迎。

 

  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了靈長類動物園區。不管是哪裡的動物園,大猩猩都很受歡迎,園區前總是可以看到接踵而來的遊客。我也悄悄地擠進人群,只見早上看到的那三隻大猩猩正在賣力工作。那三個人有模有樣地模仿著大猩猩,逼真程度簡直比大猩猩還像大猩猩。我以向前輩們學習的心態,站在園區前觀賞他們的演技。

 

  一位前輩以四肢著地的步行姿勢慢悠悠地走在鐵窗前,他前肢支撐著身體,像極了大猩猩。所有遊客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噹,噹,噹!」

  前輩拍打起了胸部。

  「嗚呼嗚呼。」

  跟著發出野性味十足的咆哮聲。這是不容錯過的經典場面。

  「哇─喔!」

  遊客們發出驚嘆聲。

  「啊!」

 

  我還聽到了女遊客的尖叫聲。遊客們彷彿被什麼迷住了一樣,幾個孩子開心地拍著手,坐在嬰兒車裡的孩子發出哇哇的哭啼聲。大家興奮不已,快速地按下相機的快門。這種反應太不可思議了。

 

  來看看就對了,真是受益匪淺啊。他們拍打胸口時的節奏,震撼住觀眾的視線處理和肢體動作等等,都很值得學習。我真恨不得舉手發問,請問咆哮有什麼技巧嗎?

 

  站在觀摩學習的角度只會注意到這些,並且不停地做分析。因為從明天起我也要站在這個舞台上,所以觀賞的心態自然跟一般遊客不同。我能勝任這份工作嗎?說實話,我有些擔心。但沒辦法,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的職業是大猩猩。

 

  「怎麼樣?」

  我剛進家門,妻子便問道。怎麼樣?如實講出來的話,她會相信嗎?

  「就那樣。」

  「同事人好嗎?」

  我真想告訴她我跟三隻大猩猩一起工作。還是算了,我含糊其辭地說:

  「人不錯,都很好。」

  「那你負責什麼工作啊?」

  妻子像進攻的拳擊手一樣不停地發問。雖然前兩次都敷衍了過去,但這次怎麼也躲閃不開了。我如實回答她。

  「負責大猩猩。」

  「哇!真的嗎?」

  「嗯,大猩猩。」

  「我超愛大猩猩。」

  妻子的眼睛如同漫反射照明,散發著光芒。

  「我能去看看嗎?」

  如果妻子來動物園,想必她跟我的處境都會很難堪,她來沒有任何好處。

  「不行。」

  「為什麼?去動物園怎麼了,我就要去。」

  妻子耍起了脾氣,情況愈來愈糟糕。沒有什麼可以說服她的藉口嗎?不管怎樣我都要阻止她。

  「我是怕不能照顧妳,還是不要去了。」

  「你很可疑喔。」

 

  妻子斜瞪眼睛看著我。情況比剛才更糟了,我彷彿身陷沼澤一樣,愈是掙扎陷得就愈深。此時不管我說什麼,她都只會當成狡辯。這種情況下,明智的人會選擇閉嘴。

 

  「我可以去吧?」

  「以後再來。」

  「一言為定喔。我畢生的心願就是摸一摸大猩猩,你能讓我摸到大猩猩吧?」

  「那當然了。」

  好,來摸我吧。我本來想這樣回答她,但還是做罷了。

  「真的嗎?哇,好開心!」

  妻子像孩子一樣興奮不已。眼下的難關算是過去了,以後的事就留給以後再去擔心吧。

  「我累了,早點睡吧。」

 

  熄了燈,我躺在枕頭上閉上雙眼,真不知道這一天是怎麼熬過去的。睡意來襲,在入睡前我下了一個決心。

 

  從明天起我就是大猩猩。事到如今,我必須全力以赴。

 

  我百感交集,想到有了工作、可以領到薪水,這個想法令我激動不已,但這樣活著算什麼呢……一股沉重的憂傷蔓延開來。難道我就這樣被社會淘汰到了邊緣嗎?幾個大釘子釘在了我的胸口。

 

(本文為《 正常人的條件》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 正常人的條件》 굿바이 동물원

作者:姜泰植

出版:方言文化

日期: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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