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北打拼的哥哥穿著漂亮西裝回到雲林，卻發現家鄉茶莊用的機器破舊不堪，而弟弟不忍心換掉機器，不只是因為缺乏經費，也因為不希望茶莊工人被換掉。一場爐主決定戰裡，弟弟打敗哥哥成為新任爐主，然而一切卻注定不平靜──盜採砂石的車輛通過翠頂村，把路壓壞，黑道進入村子，要買下茶莊土地，危機一觸即發。

 

　　有些小村開發抗爭案的作品難免僅止於表面上的簡單，比如過於鮮明的好人與壞人，反開發跟挺開發，友方陣營與敵方陣營，《顧巢．抾箬仔》卻照顧到了灰色地帶。片中長期離鄉的哥哥與身為養子的弟弟之間的矛盾，起初都被藏的很好，直到兄弟遭遇危機時才顯現出來，哥哥認為自己被當成外人，弟弟認為哥哥想背叛家鄉。

 

　　村民之間的一派和諧也因為開發案而被戳破假象，弟弟因為開發案會破壞當地的環境，想藉爐主身分抗爭時，有的居民卻認為沒有開發就沒有經濟，於是站在送案的鄉長一方反對抗爭。村裡謠傳抗爭行動內暗藏奸細，會監視他們的抗爭活動，原本就不大的村子從內部分裂了。

 

　　後來甚至也有居民提出一針見血的質疑，就是主角兄弟一家持有的茶園已經在當地富貴了一百年，但其他農民的土地卻富貴不起來，還不如賣給黑道，換成現金比較實在。我們從中看到了某種階級對立被勾起而產生衝突，對當地部分農民而言，土地上砂石被挖、被倒廢土都沒關係，反正賣了土地就不干他們的事情，至於臨接的土地會怎麼樣，這也不是他們這些不曾過上好日子的窮人該關心的。

 

 

　　這也進一步導致抗爭運動的力量被分散，甚至一開始看來感情不錯的兄弟也開始彼此猜忌。哥哥覺得先顧好肚子，先搞好經濟，再去搞政治，村子的事情沒有「家裡的事情」重要。

 

　　但政治歸政治，經濟怎麼歸經濟？

 

　　經濟的路要靠政治打通，政治的線要靠經濟維繫，所謂政治歸政治，經濟歸經濟，只可能發生在一種狀況，那就是政治與經濟已經是和諧的共謀狀態，你需要合法經營讓事業上明面，我就幫你通過法案，我需要資金進行選舉，你就送來能解我渴的水果禮籃還有賞心悅目的蘭花盆栽。

 

　　於是利益分配妥當，名目安排正當，沒有紛爭，和氣生財。

 

　　片中神出鬼沒的黑衣人，代表了地方派系無所不在的爪牙。如同片中弟弟遭人毆打後去報警時冷嘲熱諷的警察，展現了公權力的陰暗面，天高皇帝遠，你講你的民主，我顧我的利益。法治當然會來，只是根據你的表現來得及時或者來得過時，黑道與白道相互配合，就是地方政治的常態，至於中央？你得先派人來蒐集證據，照司法流程走才行，走錯一步就等著被媒體修理。即便要蒐集證據或者是證人，也要當地人願意冒著被說「背叛家鄉，吃裏扒外」的風險才收集得到。

 

　　要解決地方派系引發的問題，其實只有兩條路，一種是執政後與其重新定好交易，讓對方相信自己的財路不會被斷，這也是政治人物一般採用的方法。另一種方法則較為危險，就是繞開地方派系，重新把利益線接起來，取得人民的信任，這種方法不常被使用，原因是政治人物害怕被地方派系報復。比方說何以片中是村長與國代跟著弟弟起來抗爭，對抗鄉長及其背後的地方行政機關與派系？就是因為雖然就政治權力村長沒鄉長大，卻更熟悉當地民情，而國代與村長的聯繫又像是另一條中央試圖繞過地方勢力的政治線路。

 

　　而抗爭行動的符號，後來則被兄弟找到，那就是八色鳥。有了八色鳥，抗爭行動就有了被報導的價值，因為中央政府在台北，都市人比較有可能會在乎稀有的鳥類被迫害，不然若只是人類為了故鄉抗爭，擁有新聞自由不過同時也遵循市場價值的媒體根本懶得報。

 

 

　　不是人救了八色鳥，而是八色鳥救了人。這個訊息貫穿全片，無論是開頭哥哥因為八色鳥的聲音找到迷失山林的弟弟，還是兩個人沿著鳥聲不見鳥而在竹林中見到被砂石業者立下的紅色界線，甚至後面制止兩兄弟吵架的，都是八色鳥，也是在此時，這隻鳥第一次以不與片中角色在同鏡頭的方式，出現在眾人面前，而弟弟女兒更相信這是奶奶回來的化身，此更增加了八色鳥的神祕性。

 

　　片名為《抾箬仔》（台語：Khioh-ha̍h-á），其實指的就是這種全世界僅存一萬多隻的珍稀物種的候鳥，但「抾箬仔」指的是什麼意思？「抾」其實是撿的意思，而「箬」指的則是竹殼，由於八色鳥生活於竹林中，時常會從地上啄東西吃，看來就像撿竹殼，其實八色鳥當然不吃竹殼，牠是要找蟲吃，但片中確實是八色鳥這種看來像撿竹殼的鳥，重新撿起了在地人的破碎，讓兄弟再次團結一致，進行抗爭。

 

　　但這整件事只憑在地人的團結一致就能成嗎？

 

 

　　片中事件改編自1999年八月，雲林縣湖本村居民抗爭雲林縣政府核准的林內鄉枕頭山土石開採事件，可以說翠頂村就是湖本村，有趣的是，到了2000年七月28日由中央農委會主導的制止行動，而1999年是台灣政治史上特別有意義的年份，前一年才發生了地理上的大地震，也就是九二一大地震，後一年就發生了政治上的大地震，那就是在野黨的陳水扁贏得總統選舉，接續李登輝的國民黨本土派領導路線，以民主方式為結束國民黨長期統治開了個頭。

 

　　而陳水扁也曾在2000年六月對此抗爭發表看法：

　　「一個能夠讓自然萬物與人類和諧共存的空間，才能生生不息，永續發展。台灣如果失去八色鳥，不只是失去美麗的顏色，也將造成全球的損失。」

 

　　所以片中提到，九二一後，不只造成了傷亡，也造成了改變，也帶動中央與人民對生態環境的重視，這時所謂「中央」，意思其實已經改變了，不再是指國民黨政府，而是民進黨政府，即便當時這是個不太能動的，朝小野大的殘缺政府，但改變已經開始，所有的勢力也開始重新平衡。當然這是片中隱而不提的，如同其他片中表面清晰裡則隱晦的灰色地帶外令人玩味，你說這是政治化嗎？但片中讓茶莊生意變差，使得兄弟陷入困頓的，與中國茶的競爭，難道就只有經濟因素沒有政治因素嗎？

 

　　或許問題本來就不是，也不該這麼簡單，如同這部片表面簡單，實則複雜且巧妙的背景設置。

 

　　說到底，故鄉故鄉，鄉到底是誰的鄉？信宗教的人相信鄉是地方神明的鄉，沒在土地獲利的人相信鄉是地方茶莊家族的鄉，而熱愛野生鳥類的人則相信鄉是八色鳥的鄉，而台灣這片土地又是哪些人的鄉而不是哪些人的鄉？

 

　　電影從一場地方抗爭，引起人無限遐想，也增添了不少風味。

 

 

影劇資訊

《顧巢．抾箬仔》公視臺語台 2021電視電影

導演｜王傳宗​

編劇｜劉秀庭、辛佳育、黃鈺婷​​

主演｜黃鐙輝、柯宇綸、許乃涵

首映｜10.30 (六) 晚上九點 14頻道​；公視OTT影音平台「公視+」 同步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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