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社會的虛幻想像:學校、孩子、輔導室

 

  是否想過一個問題,學校的輔導老師與醫院的社工師究竟對於人的心理了解多少?為何有時他們也會負擔起所謂心理諮商的功能?按照目前法規,一個心理諮商師必須擁有碩士學歷,這又是為什麼?碩士教育能夠讓人「比較懂得人心」嗎?

 

  採訪諮商心理師蕭景云之前,我抱著如上諸多疑問。成長過程中對於輔導老師印象不佳(他們是那種會笑盈盈地播放《殘蝕的理性》以代替真正的兩性教育的人),身邊朋友對於健保給付的社工師會談評價也不高,一個貨真價實的心理師?倒是沒遇見過。

 

  出現捷運無差別殺人事件之後,人們似乎忽然關心起了孩童求學過程中的心理健康,急著想知道厭憎社會的人是怎麼從人際關係的綿密網羅之中瀉落出去的。畢竟「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如果這句話不是百分之百真實,究竟相信這句話的人該怎麼辦?

 

「反社會人格」的精神醫學定義是針對十八歲以上成年人,因此嚴格而言不會有兒童或者青少年被判定為反社會者。

 

教師證與諮商心理師執照

 

  「一般人認知中的心理師,可以再分成兩種:臨床心理師與諮商心理師。」蕭景云說,「臨床心理師會處理到躁鬱症、思覺失調等等較可能需要用藥的案例,諮商心理師則處理一般人際關係、自我覺察、家庭與婚姻等等人生的問題。」學校中配置的專任輔導老師,有些擁有諮商心理師執照,其他則是擁有教師證。

 

  一個孩子在學校出現需要輔導的狀況時,第一環處理他的心理需要的,是班導師。班導師可能兼具輔導敏感度,也可能沒有。當班導師需要協助時,便交給學校的輔導老師。學校的輔導老師也無法處理時,交由各縣市政府的「學生輔導諮商中心」,由諮商心理師接手,通常一個心理師負責四到六間學校。有的時候人手不足,學校會尋求外聘心理師或其他專業證照的人幫忙。

 

「除卻物質溫飽之外,兒童與青少年最需要的是什麼?」蕭景云回答:是「愛」。

 

  「不能說輔導老師就一定比較沒有專業。」蕭景云表示,「即使沒有諮商心理師資格,但是願意進修知識、付出關心的老師,同樣可以對學生有幫助。」她說,有些家長傾向比較願意聽心理師的建議,學校心理師則可以居中協調家長與導師的教育方法,讓孩子得到更完整的協助。「有時候諮商心理師給予的幫助也未必就有什麼技術密度可言,譬如對自己很沒信心的女孩,你只要跟她說:『嘿!你行的!』真誠的相信一個人有能力變得更好,就有機會帶來好的效果。講這句話有什麼困難呢?誰都能講。」

 

人性弱點與守密義務

 

  那麼在青少年與孩童的輔導上,教師與心理師的差別到底在哪裡呢?「學生有時候比較不喜歡被校內老師輔導,因為他們長時間與老師相處,老師人格上的弱點容易被放大檢視,加上教師雖然比較瞭解學生在班級裡的表現狀況,但在帶領班級時難免忽略個別差異的需求,管教與輔導的角色不同,也是讓老師不容易發揮的原因,心理師則可以專心輔導學生。另外就是守密的問題,有些學生對教師有戒心,因為有被誤解的經驗,不願意把內心的事情告訴他們,如此一來學生可能更願意向心理師傾訴秘密。老師也好,心理師也好,學生總是傾向把秘密告訴比較信任的人。」蕭景云這麼說。

 

  「另一個問題是在於,是哪些人選擇老師這個職業?的確有些人是因為對教育有熱情而當老師,但不可否認的也有人只是覺得老師是個安定的工作。更根本的問題可能是,老師過去幾乎都是乖乖牌學生,他們遇到學生不符合他們想像中的規範,例如國中生交往,通常傾向去禁止、規訓他們,不會花太多時間去聆聽學生行為的脈絡,而有較多的道德勸說。」

 

  欠缺想像力、生活經驗與眼界的成人,面對自己不理解的事物,並不會認為這是機會教育的好時候。「這些人經常告訴學生說,不要談戀愛,不要打電動,不要這個不要那個,統統等到上大學之後才可以做。但是談戀愛本身是正常人際關係中與異性交往的一環,也是需要練習跟體會的,並不會等到上大學就自然懂了該怎麼做。這樣教育出來的小孩直到三十歲也不知道怎麼談戀愛,父母才在那裡乾著急,覺得小孩怎麼一直單身。」

 

愛與恨 過猶不及

  

  採訪大綱中,有這樣一個問題:「除卻物質溫飽之外,兒童與青少年最需要的是什麼?」蕭景云回答:是「愛」。但是怎樣的愛才是好的,是個問題。「父母給子女的愛,該如何讓他們覺得安心,同時又有勇氣去冒險?愛也有中庸之道的問題。」只是一味拴著孩子,或者放任不管,同樣都是一種傷害。愛本身需要留有反思的空間,教育也是。

 

  最後,難免問及對於捷運隨機殺人事件的看法,究竟為什麼有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我必須說,我真的不知道。我不了解鄭捷,因此我無法告訴你為什麼。有時候事情就是沒有單一的原因。」蕭景云進一步解釋道,「反社會人格」的精神醫學定義是針對十八歲以上成年人,因此嚴格而言不會有兒童或者青少年被判定為反社會者。但心理諮商的實務中,兒童與青少年也會有類似反社會的情況,家庭和學校就是他們的「社會」。「學校能教你好的東西,就能教你壞的東西。我只能說,反社會不過就是人類對於制度規範的一種反應,學校可以教會你知識,但封閉的人際關係同時也讓你學會如何傾軋跟利用他人。」

 

「當諮商結束後,話語的記憶或許不會留下來,但『感覺』卻會。」

 

  「反社會」一詞,似乎隱隱召喚著自認已經「社會化」的我們,與想像中的社會站在同一邊,彷彿「社會」本質上就應該是好的,是擁有良心的,是不該對抗的,是秩序井然的。但社會並非如此,一個有秩序的社會不過是虛幻想像。「心理學可以從很個人的層次去分析問題、鑒別原因,這是優點。但它無法解決屬於社會乃至國家層次的問題,譬如有個人因為貧窮而憂鬱,諮商心理師竭盡全力也無法使他不再貧窮,社工師或許可以引入國家的援助,但當社會福利也窮盡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心理學不處理這樣的問題,它探問的是個人。蕭景云指出:「你問鄭捷的父母是不是有問題,但每一個父母都有問題,沒有誰是完美的。父母只是提供了某些條件,任何一個人都有權利決定『我要被誰影響』。長大之後要變成什麼樣的人,是有選擇的。」

 

  抱持著不太快下結論的研究精神,遵守近似研究倫理的個案倫理,並同時意識到心理學的侷限,「諮商是西化的知識,而台灣本土的文化所孕育的人文心理狀態,我們還有機會去探尋更多,或許這就是心理師需要碩士學位的原因吧!」蕭景云這麼說。

 

 

 

攝影協力:Taroa

圖片credit:Ryan M.@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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