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轉之深處有光──評吉永史《大奧》

吉永史《大奧》由倒敘法開始,描述男女顛倒的幕府後宮。

 

  所謂「大奧」,指的是日本江戶時代德川將軍的母親、姊妹與各種妻妾、婢女們所居住的地方,就如同古代中國的深宮禁闈。日文的「奧」,指的就是那最深處最漆闇的、連陽光都要抵達不了的所在。而吉永史作為一向對性別敏感的漫畫家,自然就對於這種完全以權力所建立出來的性別隔離與階層制度,有她深刻的觀察與關心。

 

  作為同人漫畫家出道的吉永史,前兩部作品《映在你眼底的月光》與《西洋骨董洋菓子店》,都可以看到她對男同志間情感的細膩捕捉,以溫暖的筆觸畫下她所深深認可的愛情--那可以無關性別,只是相互扶持的美麗。只要是曾看過吉永史漫畫的讀者,應該都能馬上辨認出那具有高度個人色彩的敘述筆法:利用簡單的線條、大量的留白,便構築起一篇篇溫暖人性的愛情故事。正是這種簡潔卻能打動人心的風格,使得《西洋骨董洋菓子店》不同其他Boys' Love漫畫,罕見地抵抗了社會壓力翻拍成日劇,在異性戀作品充斥的日劇市場中獨樹一格。

 

  是故也不難想像,吉永史筆下的《大奧》,不會只是一部歷史漫畫。吉永史選擇了利用「大奧」如此性別極端不平等的歷史題材,來呈現一部「當男女性別逆轉時,那時的人們該如何--今日的我們又會如何--繼續生存下去」的故事,她對德川家族歷史考據亦真亦假,更能給讀者巨大的衝擊。故事開頭的架構非常簡明,創造了一個純屬想像而不可違逆的前提:突有一日只在男性間散播的傳染病來襲,使得日本國內的男性們紛紛死去,變得數量稀少--而能夠存活下來的、珍貴的男性,用以「借種」的生育能力便變得責任重大;而其中家世好又俊美的男性,無論是自願或強迫的,理應都要進入大奧獻呈給女將軍臨幸。並在這種「後宮三千」的嚴峻環境逼迫下,男性們的勾心鬥角也在這再也無法離開的一隅展開--為了生活,忌妒與裝扮再也不是女孩的特權。而女性們,則拿起了鋤頭、披上了戰袍,肩負著家業、榮耀家徽,繼承了原本父系一脈的姓氏--

 

  若故事的深度只到這裡,那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畢竟「男女逆轉」的題材一向召喚著古今中外的創作者們。希臘神話中的「亞馬遜女戰士」傳說,作為最勇猛的統治階層的女性們,殺掉交配完的男人,也殺掉男嬰,又搶美麗的女人。或者李汝珍在1818年寫下的《鏡花緣》中所描述的女兒之國:「男子反穿衣裙,作為婦人,以治內事;女子反穿靴帽,作為男人,以治外事。」又或是近年來日漫中的「偽娘」、「大姐」、「草食男、肉食女」等角色的頻頻現身,差可印證對父權、異性戀社會為主流思想的世界來說,這類故事架構所蘊藏的叛逆感與神秘性,一直都深深吸引著想像力豐富的創作者的發掘與書寫。

 

2010改編為電影版《大奧》,由柴崎幸演出女將軍吉宗。

 

  雖然打著「女將軍、男深宮」仿若獵奇的旗幟,但吉永史最動人的地方,不在於描寫了男女逆轉的表面形態,而是在描寫男女逆轉之後,才會有的最幽微的人性展現:難道所謂的「男女逆轉」,僅意味著「男主內、女主外」、「女權沙文」,純然只是對男性的嘲諷而已嗎?在〈家光篇〉中,德川家光作為第一代女將軍,彼時還不能公開其性別,這位被迫繼承父業不得不穿上男人服的女孩,又在童年遭受性暴力,至使她的性格扭曲,甚至以剪平民女孩的長髮為樂──為讓她們嚐嚐和自己一樣掩藏性別身分的苦痛。她的一位名為萬里小路有功的男侍,同樣也是被暴力脅迫入宮,深深地受苦著卻無力反抗──而這兩位同樣傷心著的人,有一天就這麼相遇了。當有功把家光本來是為了羞辱他而給他的女裝,批到家光身上的時候,就算他們身分之差如此之大,就算有功的苦難甚至間接來自家光,但這不妨礙這兩位觸摸到彼此傷口的人的相互理解、靠近、乃至相守的愛。

 

  在這個逆轉的大奧裡,男性成為女性的財產而被壓抑著──由一些身不由己的人所組成,只為服務將軍的權力而運作。但吉永史真正要說的是,其實無論身分、性別,每個人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一段因為他的獨特性格才能擁有的生活可以述說。若我們願意傾聽,他們如何運用智慧在有限的自由裡生活、在有限的空間裡反抗,又或者如同有功並不恨家光──甚至愛上了她。這愛來自於兩性間角色對調後的寬恕,也來自於對體制下所造成的傷痕的理解,我想這或許就是如何消弭性別霸權最好的啟示。

 

 

書籍資訊

書名:《大奧》(1-8集,連載中)

作者:吉永史

出版:尖端

日期:2007 - 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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