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恐怖時光中的愛情:在荷蘭納粹中轉營裡結婚的人們

賽絲姬亞研究死於納粹集中營的姑婆安妮,才發現她被殺害之前舉行了婚禮。跟她一樣的夫婦還有260對。他們究竟是基於什麼樣的動機這麼做的呢?

 

  賽絲姬亞‧奧克瑪(Saskia Aukema)對姑婆安妮(Annie)知之甚少,只知道她在猶太大屠殺中被殺害,以及她不願像兄弟姐妹一樣躲藏,在1940年5月納粹開始佔領荷蘭以後,仍繼續待在醫院做護士,奧克瑪說:「這是一個家庭故事:這個女人沒有躲藏,而是選擇和病患同在,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幾年前,當父親告訴身為攝影師兼編輯的奧克瑪,姑婆安妮曾在荷蘭北部的韋斯特博克中轉營(Westerbork)結婚時,她嚇壞了。韋斯特博克是近10.7萬名荷蘭猶太人在被送上火車前往奧斯威辛集中營、貝爾根-貝爾森集中營和中歐和東歐其他納粹集中營之前的最後一個中轉站,戰後只有5000個人生還,奧克瑪心想:「姑婆怎麼會想在這麼惡劣的地方結婚呢?」

 

  她對網路上的搜尋結果不滿意,於是開始調閱檔案,並發現幾十場在韋斯特博克的婚禮。從1940年9月4日至1944年9月17日,共有261對夫婦在韋斯特博克中轉營內結婚,並將他們的故事整理在《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Tot de dood ons scheidtUntil Death Do Us Part)一書。

 

  在黨衛軍指揮官阿伯特‧康拉德‧蓋默克(Albert Konrad Gemmeker)的領導下,納粹政府允許集中營進行婚姻、戲劇和體育等娛樂活動,因為這些活動可以捏造出一種錯覺,也就是「最壞的情況不會發生」。韋斯特博克中轉營紀念中心主任格迪恩‧薇休(Gerdien Verschoor)說:「韋斯特博克中轉營是一個『虛構』的世界,納粹,尤其是蓋默克創造出一種幻覺,為了不引起懷疑,他們允許人們結婚而且不會被刁難。這是為了使人們保持冷靜,讓他們內心有所期待。」

 

1942年5月1日,韋斯特博克的新婚夫婦 Ingeborg Koh 和 David Reichmann,人們用鏟子當作臨時的門廊。圖:image bank WO2。

 

  在納粹佔領以前,韋斯特博克是德國猶太人的難民營,所以這裡擁有學校、幼稚園和醫院等設施,薇休補充說:「這個營區必須盡可能看起來正常,指揮官蓋默克想打造出正常村莊生活的幻覺。我認為他成功了,因為人們不覺得,也不相信自己會被送到滅絕營;他們對奧斯威辛集中營所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他們真心以為自己能活下去,而對蓋默克來說,把幻覺維持到戰事結束就非常重要。」

 

  在這個虛構的世界裡,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在韋斯特博克醫院接受治療,以保持身體健康,然後才能被送往死亡滅絕營;人們可以結婚,憧憬著未來。

 

  不過,並非所有婚姻都是愛情的結合。有些人認為「正確」的婚姻可以提供額外的保障,以防止自己被送往東部,薇休說:「人們,尤其是嫁給了在集中營勞動的男人的女性,以為這樣就不會被送往東部。」

 

  紀念中心的工作人員原本就知道集中營婚姻,但奧克瑪的書讓人們看見照片裡倖存者的希望與悲慘現實之間的強烈對比。他說:「如果你不去看(猶太人必須配戴的)星星,而是看到幸福的夫妻,這種對比令人不安。」

 

1943年1月28日,安妮‧普雷格嫁給了漢斯‧范維森。他們幾個月前在猶太精神病院相識,安妮是護士,漢斯則是園丁。

 

  大多數韋斯特博克的婚禮都是民間儀式,一些是在「猶太營區教堂」舉行的猶太宗教儀式,這也是成人禮的地點。新娘戴著白色的面紗,頭上插著鮮花。好幾位新娘共用同一件白色婚紗,結束還有婚禮宴席——一些額外的蔬菜,或是從口糧省下來的馬鈴薯。居民們還為新婚夫婦寫下自製的祝賀卡片:「來自42-3營房的居民的祝福。」

 

  卡傑‧德‧維澤(Kaatje de Wijze)於1943年9月13日與里奧‧埃米爾‧科克(Leo Emile Kok)結婚。里奧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藝術家,他是德國猶太攝影師魯道夫‧布雷斯勞爾(Rudolf Breslauer)的朋友,後者在逃離納粹迫害時也來到了韋斯特博克。作為送給這對新人的禮物,布雷斯勞爾在他們的婚禮當天為兩人拍攝照片留念。

 

  奧克瑪的姑婆的婚禮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痕跡。1943年1月28日,安妮‧普雷格(Annie Preger)嫁給了漢斯‧范維森(Hans van Witsen)。他們幾個月前在猶太精神病院相識,安妮是護士,漢斯則是園丁。

 

  或許是一見鍾情,兩個月後,他們就訂婚了。但這間醫院不再是人們指望躲避納粹迫害的避風港,跟許多工作人員一樣,安妮和漢斯被送往韋斯特博克。他們抵達醫院不久後就結婚了,並在醫院兩名同事的見證下舉行婚禮。

 

  不久後,安妮因胃病被送到營地醫院接受治療。漢斯很想念妻子,他形容自己好像是鰥夫,因為結婚沒多久就被迫分開。安妮出院後,漢斯寫信給父親說:「我幸福得快瘋了。」

 

  原本希望安妮能在營區醫院找到工作,但這從未發生。這對夫妻被選中進行「勞動部署」,搭乘火車前往德佔波蘭的索比堡滅絕營。搭乘火車途中,他們成功地寄出了幾封信,漢斯寫信給他的父親說:「我們在車廂裡有好位置,相信很快就能見到你。」

 

  然而,安妮和漢斯在抵達不久後就被殺害,結婚僅僅36天。

 

里奧在奧地利解放幾天後去世,年僅22歲。卡傑‧德‧維澤則從戰火中倖存,一直活到2018年。兩人的婚姻持續了607天。

 

  卡傑‧德‧維澤和里奧‧埃米爾‧科克也沒有逃脫轉送的命運。雖然蓋默克是藝術、戲劇和美女愛好者,非常欣賞里奧的畫作,但這不足以挽救他們的性命。每個星期,集中營都必須滿足政府的配額要求,將一批又一批的猶太人送上東行的火車,然後被殺害或強迫勞動。1944年9月,卡傑和里奧乘坐最後一班火車前往泰雷津集中營。

 

  到了集中營那裡他們被迫分開,里奧預計送往奧斯維辛集中營,而卡傑衝過了警戒線向丈夫道別,並發誓一定要團聚。里奧最後被送到埃本塞集中營,冒著嚴寒勞動做苦工,健康狀況也因此惡化。里奧在奧地利解放幾天後去世,年僅22歲。卡傑‧德‧維澤則從戰火中倖存,一直活到2018年。兩人的婚姻持續了607天。

 

  大多數的集中營婚姻都很短暫,有些只持續了四天,這意味著一對新婚夫妻在婚禮當天被轉送到東部,並在抵達時就被殺害。戰爭倖存者莫里茨‧范蒂恩(Maurits van Thijn)和妻子凱瑟琳娜‧布里茲(Catharina Blitz)淒楚地開玩笑說,他們被送往「奧斯維辛集中營度蜜月」,因為他們在婚禮當天就被轉送過去。

 

  1971年,韋斯特博克中轉營最後的兵營被拆除,並於1983年成立了紀念中心,原本的營地幾乎什麼都沒留下。奧克瑪為了取材曾經去過幾次,拍下了鄉村的美景,經歷了夏天的炎熱和蚊子,以及冬天的刺骨寒冷,她說:「這種事情發生在如此美麗的地方,真是太奇怪了。而你必須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看見真相。」

 

 

原文出處:Guard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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