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態女性不喜歡殺人,因為那樣太low了:《創造一個心理病態》

 

當BBC編劇找上馬克‧佛里史東,說要請教他如何塑造一個具有可信度的女性精神病態殺手,佛里史東內心嘆了一口氣:「你知道精神病態女性其實數量很少,而且也不太愛殺人嗎?」

 

《創造一個心理病態》作者馬克‧佛里史東博士最後還是變成了知名影集《追殺夏娃》的顧問。 

 

文|馬克‧佛里史東Mark Freestone)

譯|林金源

 

  心理病態的最後一個面具,是它透過性別顯現的方式。我認為《追殺夏娃》會成為令人印象深刻的驚悚片,還吸引許多人在寫作研討中花時間討論,關鍵在於心理病態殺手薇拉內爾是否可能塑造自「真正的」──臨床上的意義──心理病態者。為何這件事如此具有挑戰性?因為「真正的」女性心理病態者是極難以捉摸的品種。

 

  首先,她們的人數非常、非常稀少。當英國政府推行DSPD計畫,首度委託安全戒護監獄和醫院安置有嚴重人格疾患的危險人口時,他們估計會被安置的男性人數約兩千人之譜。然而,因人格疾患而具有危險性,以及心理病態程度嚴重到需要給予專門照護的女性人數,則估計只有四十個。也就是說,女性和男性心理病態者的比例是一比五十。如果我們採納這個寬鬆的估算,那麼,每千名男性中約有三名心理病態者;而每十萬女性中,經過PCL-R量表的檢測,只有六個會被診斷為心理病態者。因此,全英國約有兩百個女性心理病態者。換言之,她們非常稀有──如果我們認定PCL-R量表為評估心理病態的好方法。然而目前的研究顯示,女性心理病態者的表現方式或行為,與男性心理病態者並不相同。

 

  蘇格蘭司法心理學家洛根在著作中談到,男性心理病態者傾向於將精力集中在控制或支配他們的環境和周遭的人,而女性心理病態者則更鎖定在操縱關係。洛根以小說《危險關係》(Les Liaisons Dangereuses)中的角色梅黛夫人作為例子(或者是一九九九年的電影《危險性遊戲》中的凱薩琳.梅黛)。梅黛想藉由挑撥故事中的人物,讓他們彼此鬥爭來達到報仇的目的。如同男性心理病態者,這個目的是透過欺騙和謊言來達成,其間沒有展現絲毫同理心或悔意,而且她顯然完全清楚她的行為將造成的傷害。

 

  這種虛構的女性操縱者有多種表現方式:從易卜生的戲劇《海達.蓋伯勒》(Hedda Gabler, 1896年)中的蓋伯勒,到莫里森(Toni Morrison)的《蘇拉》(Sula, 1973年)中的蘇拉,以及更近來作家法蘭琪(Tana French)的《神秘森林》(In the Woods, 2007年)。在這些故事中,往往會發生暴力事件,但絕少是女性所為──下手的人通常是男性,他們在威脅或承諾下被操縱著去傷害自己或他人。

 

  從小說中來理解這個概念很有幫助,但對於現實生活中的女性心理病態者,我們又知道多少?答案是,目前相關的研究可謂都是拼湊而成,因為符合心理病態標準的女性人數實在太少了!最早的觀察發現,只有少數的女性──我們先前討論的那四十個人──能在PCL-R量表上得到足夠的分數,而有資格成為犯罪型心理病態者。

 

  此外,更複雜的概念是:心理病態的女性,非常可能具備迥異於男性的心理和犯罪輪廓。PCL-R中的某些項目在應用於女性時,會有十分不同的詮釋。舉例來說,與「寄生的生活方式」有關的項目就明顯適用於在財務上依賴女性的男人,但考慮到一般社會文化背景,女人在財務上依賴男性,或許並不構成心理病態的有力證據。

 

  同樣的,PCL-R的另一個項目「雜亂的性行為」,在男性和女性之間存在著不同的動機和意義。對男性而言,這種行為可能關乎地位和尋求刺激,但對女性而言,或許與權力和操縱更有關。這提醒了我們,即便在PCL-R量表獲得高分的女性,她們的行為或心理輪廓上的動機,也與男性不同。

 

  第三,重點是大概沒有「真正的」女性心理病態者,會像是《追殺夏娃》中薇拉內爾那樣的變態殺手。如果我們指的是她們利用暴力手段及心理威脅和性操縱來達成目的,而且對自己的暴行並無悔意,那麼這種事情並無前例。事實上,我們甚至有些反證:荷蘭的研究顯示,重度心理病態的女性比男性更不可能殺人

 

  這項研究為女性心理病態者會利用「關係」來操縱,而避免使用暴力的見解,提供了支持的證據。但事情總有例外:個案安琪拉,就展現出非常「男性化」類型的心理病態。還有艾琳.烏爾諾斯這個案例。一九八○年代後期,她在美國殺死了六個男人,並且在檢測時獲得極高的PCL-R分數,滿分四十分中,她得到三十二分。

 

1990年代落網的連環殺手艾琳.烏爾諾斯,是罕見的女性殺人狂。她的故事被翻拍為《女魔頭》。

 

  然而,直到她在二○○二年伏法,關於她的犯行和對受害者的悔意(或其他方面),她的說法大不相同,而且前後矛盾。她也被診斷出有邊緣性人格障礙,這是一種幾乎與心理病態不相容的疾患,症狀包括極端的情緒失調和不穩定的自我認同。此外,烏爾諾斯還提出一種貌似有理的說法,來解釋她那些超出簡單的滿足、或純粹為了暴力而暴力的殺戮行為。烏爾諾斯反覆供稱她殺人是為了自衛,因為她相信那些受害者打算強暴她。無論事情是否屬實,如果她真的察覺到這種程度的威脅,便構成了一定程度的動機,即使不是一個心理病態者,也會因此採取行動。

 

  這些人有什麼共通之處:一位藍領工人在腦部受創之後變成了反社會份子;紐約的一位教授順利融入了社會,卻難以與別人相處;有一群孩子從小就顯現出對同儕態度冷漠的跡象;還有一位疑似女性心理病態的個案,可能根本不是個心理病態者?這些問題並不容易回答,卻不容忽視,它們代表心理病態一再顯示出暴力的風險,包括使用毒品和財務不穩等社會異常,以及與成功治療或康復的機率降低,有著密切的關係。

 

  我們如何能精準切中這個變動中的目標:去瞭解心理病態者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如何整合所有看似矛盾的研究路線,以及試著做些有建設性的事,以改善人們對於這種被嚴重誤解的疾患的看法?窮盡我們對心理病態的理解,會發現它與一連串的控制和反社會行為有著令人不安的關聯,並且與某些腦部結構缺陷有關,這相當程度說明了為何有些人容易每次都做出冒險、或者傷害人際關係的抉擇。然而,這樣的解釋往往無法替一切行為提供具有說服力或令人滿意的動機。好比說,某些被診斷出思覺失調的人,可能妄想他們的朋友正密謀殺害他們,以及聽到某個聲音命令他們在茶裡下毒;而至於心理病態者,他們並未提供因果關係如此明確的途徑,從心理病態的內在世界直通他們的行為。

 

  我所能想到最好的例子,至今我還會拿來跟學生講述。有個我稱之為班(Ben)的個案,他是被判了無期徒刑的犯罪人。班因為攻擊裝甲運鈔車未遂而入獄,這輛運鈔車是由他的繼父負責調度。當班出獄時,他認為自己遭到了「陷害」,是他繼父害他入獄,因此他一心一意想要報復。兩個星期後,他一被釋放,就迫不及待在「工具袋」中塞滿了鐵鎚、刀子、繩索和一把鋸子,明顯有動手殺害他繼父的意圖。

 

  然而,班在途中恰巧遇見了一個老友,他拉著班到酒吧喝酒敘舊。幾杯啤酒下肚後,班說出了整個計畫。這位朋友勸阻說,你這麼做很不值得吧?你才剛服完漫長的刑期出獄耶,幹嘛這麼急著回牢裡?班聽完了頓覺有理,兩人就這樣待到酒吧打烊才起身回家。不料,朋友酒後醉醺醺地開起了玩笑,他取笑起班可真像個「娘們」,這麼輕易就被說服,隨隨便便就打消了殺人計畫。一聽到這話,班面不改色轉身從袋裡拿出了鐵鎚,將這位朋友痛毆至死。

 

  請別誤會我的意思:班有重度的心理病態,他不會「變得」有悔意,他是職業罪犯(儘管手法非常拙劣,因為他總是被逮到),認為對辜負他的人暴力相向是天經地義的事。因為自尊受損,也出於被誤導的報復心,他計劃了一項非常嚴重的犯行。不過在執行過程中,他又衝動地放棄了計畫,直到他的自尊再度受到打擊,憤而行兇。我們知道班是一名心理病態者,但無法用這個說法充分說明就是他特殊的人格、極度脆弱的自我,加上一觸即發的事態,才促成了這樁可怕的殺人案。換言之,心理病態者的行為,依然非常需要「他們是心理病態者」之外的解釋。

 

  一個被虛構出來的心理病態角色,很容易就會塑造失敗。例如:「艾德是個危險人物,因為他是個心理病態者。」要寫好一個心理病態的角色十分困難,因為心理病態者心中的那種「空白」、深層情緒的短暫展現(淺薄的情感)和冷血本質,都並非有趣的事。這種「空白」必須疊合在複雜的發展歷程及成套的欲望和動機,就如同真實生活中往往會發生的那樣。

 

  漢尼拔.萊克特與克麗絲.史達林(Clarice Starling)的關係可以做為例子。漢尼拔到底從克麗絲那裡得到了什麼:一個受他庇護的人?但他的殺戮使得她心生反感。愛人?他是同性戀者。女兒?他是心理病態者,沒有能力依附別人。當然,關鍵在於此事從未被清楚說明,而我們只得被迫去猜測漢尼拔認為他們是什麼樣的關係。

 

  心理病態疾患戴著多層次的面具,他們的病態心理可能隱藏在顯眼之處,但其核心是如此混淆不清,使得我們很難清楚判定某人是否為一名心理病態者,除非他是「典型的」男性犯罪者,從小就有嚴重的行為問題。如果心理病態者和非心理病態者的差別,僅在於他們是否被判決有罪,那麼,我們要如何嚴肅看待這麼一個概念?司法體系的正確(或不正確)運作與一個人的心理構成,可能有什麼關聯?電影《美國殺人魔》(American Psycho)中的派屈克(Patrick Bateman)所展現出來的財富和特權,可能混淆了我們對於究責和人格的理解,以及這是個多麼不公平的世界,因為許多人只因被診斷出心理病態,就獲判了死刑。

 

  在接下來的各章節,我所描述的人物,用意在呈現「心理病態者」的面貌往往不像一個診斷那麼簡單。他們和我們一樣,是極為複雜的個體,懷著獨特的動機、信仰、欲望和犯行。但這並不減損我們需要意識到「他們是心理病態者」這個事實。每一個個案都曾犯下重罪,其中有些人真的十分可怕,而且極有可能再犯。

 

(本文為《創造一個心理病態:七種最危險的暗黑心靈》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創造一個心理病態:七種最危險的暗黑心靈》 MAKING A PSYCHOPATH: My Journey into 7 Dangerous Minds

作者:馬克‧佛里史東(Mark Freestone)

出版:漫遊者文化

日期: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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