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者的永恆恐懼:《巴頓芬克》(Barton Fink,1991)

 

「我的工作是去探索……在這個領域沒有準則,探索可能是痛苦的。多數人一點都不了解這種痛苦。」——巴頓芬克

 

1991年柯恩兄弟的黑色喜劇《巴頓芬克》描述創作者進入電影產業後身不由己的恐懼。 

 

  文藝創作者,時而仰賴靈感閃現,時而文思泉湧、妙筆生花;然而難以預期的某日,靈感短路,右腦當機,想像力打結,在腸枯思竭、絞盡腦汁後,卻江淹夢筆、殫精竭慮,或許正遭逢創作瓶頸,或許正陷入理想與現實的拉鋸,引發所謂的「作者焦慮」。此為古今中外文藝創作者皆常見者,也是許多創作者心中最永恆的恐懼。

 

  歷史上不乏刻劃創作者找尋靈感時所面臨的焦慮與恐懼之作品,有些作者甚至將自身遭遇的經驗大膽且誠實地寫入作品中。1963年,義大利導演費里尼,在準備拍攝他的第九部電影時,遭逢創作瓶頸。於是他將自己過往的回憶、幻想、夢境,融入他現實中所面臨的拍攝困境,透過超現實手法,完成了影史經典《八又二分之一》(8 1/2)。經過了十年,法國新浪潮導演楚浮自導自演《日以作夜》(Day for Night),他化身片中的導演一角,揭開電影拍攝過程中所遭遇的各種狀況,也誠實剖析、抒發了導演在拍攝期間的創作焦慮,也成為一部兼具娛樂效果的經典。

 

  擅長以黑色喜劇反映現實人生的導演柯恩兄弟,於1991年的電影《巴頓芬克》(Barton Fink)創造出虛構人物巴頓芬克,敘述他進入電影體制內後,在理想/現實間掙扎,而陷入創作瓶頸的痛苦。不僅呈現出創作者的無盡恐懼,也暗喻了作者自身的人生境況,獲得當年坎城影展金棕櫚、最佳導演、最佳男演員等三項大獎的肯定。

 

創作本身究竟是在與誰對話呢?入住旅館之後開始目擊各種詭異狀況的芬克,漸漸失去了對現實的掌握。

 

  電影中,炙手可熱的紐約劇場導演巴頓芬克被引介到好萊塢闖蕩,充滿理想的他不屑於好萊塢五光十色的靡爛生活,代之以苦行僧的方式、住進簡陋旅館中創作。他一方面要寫出片廠老闆投資的摔角B級片劇本,並適應充滿銅臭味的好萊塢;另一方面,回到旅館,他要獨自面對創作劇本的壓力,以及靈感若即若離、難以捉摸的恐懼。

 

  電影的前半段敘述芬克進入好萊塢電影工業後,產生理念衝突而感到幻滅的過程。片場老闆滔滔不絕的商業經,讓芬克啞口無言,商業導向的老闆對芬克寄予厚望,甚至為了能賣錢的俗濫劇本,而下跪親吻芬克的腳趾。芬克在此巧遇心儀的劇作家梅優,沒想到他竟墮落成酗酒家暴的問題人物,更糟的是,原來他賴以成名的劇作,全都是由他太太奧黛莉代筆完成的。種種的不適應衝擊了芬克的想像與期望。幸好,隔壁房間舉止有些怪異的查理,逐漸成為芬克唯一的傾訴對象。

 

  然而在芬克與奧黛莉發生一夜纏綿後,劇情突然急轉直下,光怪陸奇的懸疑事件接連發生,瀰漫著迷離奇幻的超現實氛圍,讓人心生畏懼。由於芬克面臨著理想/現實的拉扯,於是將創作焦慮化為幻想,逐漸滲入現實之中。這些瘋狂的情節發展,充斥著各式象徵與符號,它們存在於芬克的腦內劇場,投射了外部現實中的種種挫折。

 

在熊熊大火中,似乎理想再度戰勝了現實的火宅。

 

  芬克的幻想表現在「旅館內的場景」。從旅館便箋上的廣告詞「一天或一年」(a day or a life),即暗示創作焦慮可能是一天,也有可能是一輩子的。牆上掛的「海灘美女圖」是他理想的寄託,唯有凝視它,痛苦才能解脫。惱人的蚊子象徵難以捕捉的「靈感」;對梅優的崇拜幻滅後,奧黛莉成為他的繆思女神,並幻想與之作愛。最有趣的是「查理」這個曲折離奇的角色,似乎是芬克幻想出來的另一個自己。這個酗酒又熱心的保險員,是充滿宿命論的底層人物,也是芬克理想中的劇本主角,唯有面對他時,芬克才能侃侃而談內心的創作理念。

 

  然而,當芬克一掌拍死蚊子時,奧黛莉卻意外死於床上(靈感已死),查理協助芬克毀屍滅跡後遠走東岸(理念出走),片場老闆所代表的好萊塢價值觀,就幻化成兩位象徵「體制」的刑警,上門調查命案(脅迫芬克妥協)。這時旅館燃起大火(芬克混亂的腦袋),查理突然出現、擊斃兩位刑警,抓狂大喊:「給你看看我腦子的厲害!」並將芬克救離火場。這可以說是芬克基於對理想的堅持,對商業與現實的反撲。

 

在電影最終,芬克在沙灘上遇到了畫中的女子,但她不拍電影。

 

  後來,芬克交出充滿理想性的摔角片劇本,當然受到片場老闆的一番羞辱,他怒罵:「你以為你是唯一能給我巴頓芬克感的人嗎?我簽了二十個作家,我能搞到芬克式的東西!」道盡了每位電影工作者遇上商業體制時的恐懼與無奈。最後,芬克來到海灘,遇見畫中的海灘美女,他問她:「你拍電影嗎?」她回答:「你別傻了。」柯恩兄弟即便是在理想的絕境處,也要幽自己一默。

 

  柯恩兄弟將藝術與商業的掙扎、理想與現實的拔河寄寓在巴頓芬克的故事中,而巴頓芬克的故事也正是每一位創作者過去或未來將面對的遭遇。若是創作者能坦率直視內心的恐懼和疑惑,或許,另一個絕妙的劇本又將應運而生。

 

 

 電影資訊

《巴頓芬克》(Barton Fink)-Joel Coen & Ethan Coen,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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