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靈的動物早就察覺:詩的動物園

「牠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鐵欄/纏得這般疲倦,什麼也不能收留。」

 

文|印卡

 

  如果說這個城市存在什麼禁錮靈魂的地方,可能是動物園吧。多年前My Little Airport剛出道的專輯《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中唱著:「兩年前遊過的動物園,來到今天我們流浪到哪邊?/我都曾寫你在每天的日記,但放棄你卻像再沒可能夢想,像一個沉悶的獨唱。」有些台北市的市民可能腦海閃過圓山動物園動物遷園的回憶──如何迷昏林旺與馬蘭到新園舍的畫面,還有那一列動物車隊橫越整個台北市如何占據新聞版面。不過對更多人來說,動物園不過是一處浪漫的約會場所。

 

  說起動物園,動物園這個詞語「Zoo」,就像動物學「zoology」的字根,說明這是一門研究動物的學問,源自古希臘語的「Zoion」。意為有生命之物。眾多動物園的全稱,字面含義就是「研究動物的公園」。但動物園的發展史卻是紛雜多源,難以追究各個文化的源頭,有的說法將此現象追溯到圖特摩斯三世(Tuthmosis III),但我們所熟悉的動物園景觀卻是近代產物。1910年至1912年間詩人里爾克在法國寫下了〈〉這首詩:

 

牠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鐵欄

纏得這般疲倦,什麼也不能收留。

牠好像只有千條的鐵欄杆,

千條的鐵欄後 便沒有宇宙。

 

  巴黎植物園中闢建動物園區,就在這首詩裡進入了詩歌題材之中,同時也凝結了動物收藏熱的近代風景。

 

  動物收藏在西方與地理大發現有著同步調的發展。珍稀動物與收藏品自十七世紀開始以「珍奇動物園」的形式出現,動物被關在不同形式的屋舍,以宮殿形式彷彿收藏品一般被展示著,這點特色也保留在動物園的建築中。直到十八世紀,動物一直都是上流社會的玩物,隨後經濟的發展帶動城市擴張,動物和植物開始被一起放到公園裡進行展出,如1793年巴黎開設了植物園附設動物園(Menagerie du Jardin des Plantes)。而整個現代動物園的現代形式,從十九世紀開始從歐洲擴散到全世界。

 

  以動物園的奇觀為內容的詩歌從來沒有少過,不過像是美國當代詩人Cathy Park Hong的方式帶有批判的意味:

 Cathy Park Hong的詩〈動物園〉收錄於《Translating Mo′um》。

가 帶著魚腥味的子音,

나 猴子般的韻母。

 

다 移民的舌頭

 淒厲的或帶著顎音的。

 

我嗓音的前奏曲就像蝙蝠的閃光燈。

鬣狗般喋喋不休和類人所念的臺詞。

 

魚一般的肌膚,一眨也不眨的眼睛。

餘興節目邀請披著動物皮革的外國人。

 

舌尖音tt,絲音ss和喉音hh

 

시 :詩

까치:喜鵲

아이:孩子

 

帶著隔代遺傳最後部份的字。歷史的胸腔明顯

聲音變啞。霍屯督人的咋舌音不曾開化。

 

母親和父親痴迷於衛生:

彷彿要讓自己擺脫老舊第三世界的氣息。

 

唇音bs和硬腭ts:

 

라 字

마 言談

바 無你

 

我夢見一首韓國的詩,過去與母親的對談

那時他們說我難以理解地喋喋不休

於我的睡眠時分。

 

靜默不語的女孩有著狒狒的臉還未學會

她的元音,往返跨越崎嶇的音韻地圖。

 

사 術語

아 喧囂

자 不可能的字

 

金剛鸚鵡變成偽裝的蛾。

天空陰沉了,大海藍灰了。

 

沿著狼一般光澤的沙子。我跳入大海

跨海峽到了沒有旗幟的島嶼;

 

用我變黃的犬齒取代沙文主義者的印刷品

並且尖叫反對貧血的天使

 

不要搖著鐘聲宣告時間和澄明的氣息。

 

  這首詩中並不直接寫到動物園,倒是描寫著韓語與英語間的鴻溝。西方總認為人類與動物最大的差別在於語言能力,正如亞理斯多德說:「人是唯一擁有語言的動物。」而這正是這首詩所意欲諷刺的,從語言被排擠出去的人類被當成動物一般看待。尤其在這一首詩中最後兩個詩段所引用到里爾克《杜伊諾哀歌》,與詩中夢見的韓語詩歌,那是里爾克靜觀中的殘忍之處。

 

  里爾克詩中動物持續他者化、圖像化的現代史,在後來泰德‧休斯的詩作〈美洲豹〉就不這麼寫了。

 英國桂冠詩人泰德·休斯,早期詩歌常以動物為主題。

就像對於這個幻想家不存在什麼禁錮:

他的步伐是自由的茫茫荒野:

世界滾動在他腳跟的長驅推進下。

在籠底一番天地迎面而來。

 

  這首詩中存在著將美洲豹比作幻想家的一個悖論,也就是步伐的自由必須透過幻想才得以可能。事實上,無論是在里爾克或是泰德的詩中,禁錮永遠存在。就像是約翰‧柏格(John Berger)〈為何凝視動物?〉提及:

 

  「動物園只能令人失望。動物園的公共用意是在提供大眾一個觀賞動物的機會。可是,在動物園內,沒有任何遊客可以捕捉住動物的眼神。頂多,動物的凝視經過你面前閃了一下而已。牠們只側視。牠們盲目地望向他方。牠們只是在機械式地掃瞄。牠們已對『注視某物』免疫了,因為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成為牠們注意力上的『中心點』。」

 

  但同時,我們也不能不注意這種觀點乃源於一種特殊的哲學觀,如海德格哲學中使用「Benommenheit」這個具有「因為全神貫注後而意識渙散、麻木、昏沉」等意義的詞語來形容動物。昏沉是如下這件事實的可能條件,即按其本質而言,動物在某種環境(Umgebung)中行動,卻永不存在某個世界中。Cathy Park Hong的詩則提醒了我們,僅僅從動物的面容所得知的外部世界是多麼殘酷。

 

 

圖片credit:

grafikbloedor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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