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抑或女媧──《性本幻》(The Inseminator)

《性本幻》由越南新銳女導演裴金貴執導,講述被傳宗接代詛咒所束縛的神話故事。

 

  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山海經》


  一開始的鏡頭就緩緩地帶出這個宛如仙境一般的地方,它仔細地交代了山頂上雲氣的流動和天色的變換,時間在這裡的流動變得很緩慢,像是遠古的時間,而在這與世隔絕的高山上住著一戶人家,父親、女兒與兒子,三人一起過著平靜的生活,有如童話故事的結尾。故事就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開始,將觀者們帶到最高最美的地方。
    才能用力推下谷底。

 

  性意識萌芽,平靜的生活開始產生變化,一切從女兒耕作時聽到河對岸男人所吹奏的音樂作為序曲。父親一心想著要讓祖先的香火延續下去,智能障礙的兒子小吳理當成家的年紀卻像個小孩整日帶著蟾蜍玩耍,女兒有了情人,也從父親手中接過屬於她的新娘禮服,卻必須等到小吳「成為男人」她才能成為情人的新娘。

 

  觀看時多麼希望在這個故事裡能有個外人能來拯救這個家裡逐漸失序的結構,然而女兒的情人作為一個有關係的外人卻完全沒有影響力,情人幾乎沒有存在感,在片中他就像卡通《雞與牛》裡的爸媽一樣只有下半身的形象,自然也無法干預在這個家發生的任何事。也許「與世隔絕的高山」這個地點設定,就是要徹底阻擋任何會讓三人結構失序的角色出現,好讓這個故事脫離現實時間,回到遠古神話的背景。

 

  《性本幻》說的便是個被傳宗接代詛咒所束縛的神話故事,一個由女媧伏羲神話變形的沉重故事。

 

一個不斷出現的畫面是洗澡,每一天父親都會用乾絲瓜刷洗小吳玩得全身是泥巴的身體。 

  伏羲鱗身,女媧蛇軀。
  傳說女媧和伏羲為兄妹,一場洪水淹沒了世界之後,只有他們躲在葫蘆瓜裡存活下來,而後他們結為夫妻,延續了人類的生命。在伏羲女媧的交尾圖裡可以看到他們的尾巴親密地纏繞在一起,有時伏羲和女媧手裡分別拿著尺和規,有時伏羲捧著裡頭有隻金烏的太陽,這時女媧手上則是個有蟾蜍的月亮。

   

  《性本幻》中從未出現蛇,畫面卻不時出現蚯蚓的蠕動,導演用一種非常考驗觀眾的忍受力在拍蚯蚓,蚯蚓在地上、手中、身體上,不斷蠕動蠕動蠕動。其中一幕拍在在倫常徹底崩壞之後,畫面僅有個碗,裡頭打了兩顆蛋黃完整的蛋,卻有隻異常長的蚯蚓在這個碗裡,照例在蠕動,兩顆蛋黃就像交尾圖的裡的太陽和月亮,沒有女媧和伏羲,只有一隻兩尾長的蚯蚓和沉重的詛咒。

 

  父親一心要讓小吳成為「男人」,與其說為的是延續祖宗香火,倒不如說是害怕斷了香火而受祖靈懲罰,被像蟲一般吊掛在樹頭上。一個不斷出現的畫面是洗澡,每一天父親都會用乾絲瓜刷洗小吳玩得全身是泥巴的身體,每一次的刷洗都是在為小吳(不知何時會到來)的性成熟作準備。父親對兒子說的話每句的結尾都是「知道嗎?」而總是回答「知道」的兒子卻連洗澡都無法自己完成,小吳即使被強灌轉大人的難喝湯藥也無法明白什麼是「女人」,蟾蜍、蚯蚓、稻草人在他眼中都和姊姊的令人依戀的長髮一樣,都充滿可愛,都是女人。最後,父親自己喝下那些難喝的湯藥,為自己沖洗。女兒的長髮被剁去的瞬間,理智和各種情感連結都斷在那些瞬間失去生氣的髮絲上,太陽下山,噩夢開始。

 

在生育魔咒下,她會成為女人、成為女媧,還是成為其他?

 

  作為片中唯一的女性,女兒的愛情只永遠在河的另一邊,緊抱在懷裡新娘禮服也從未被穿上,她從未能過河,在河中一起泡腳是她和情人最親密的時刻,聽著情人的樂聲時身邊時她是個女人,其餘時刻她被女媧所掌的的生育魔咒綑綁,我們從來不知道女兒的情人是誰,他第一次出場便是個水中的倒影,就像是預言了他們只存在於河水裡的愛情。   

 

  後半段儼然是場前衛的性藝術展覽,血紅色的塑膠嬰兒自上游漂下圍著水中姊姊,弟弟則在秘密基地用黃土雕出一個個巨大的性器,一如創世的造人神話,此時小吳終於成為男人,他在他們過去一起播種的玉米田裡追著她要為她戴上新娘手環,他腰上繫著一把刀。契訶夫說,開頭有槍結尾必然會發射。

  在生育魔咒下,她會成為女人、成為女媧,還是成為其他?

  但她的愛情和家都和她的眼神一樣都已經變得空洞了。

 

  Inseminator:輸精員、人工授精執行者。

  看起來差異非常大的中英文片名的共通點是都直接指向「性」。

  中譯《性本幻》是女兒的性,與她河對岸的情人於水中雙腳觸碰、於幻想中身體纏繞的美好的性,是小吳秘密基地裡撫摸溼濡黃土雕塑的性;而英文片則直指這個走火入魔的父親,當「延續祖先香火」的責任已經在他心中變成病態的偏執,性已不是愛的一面,而是徹底的幻滅。

 

  這一部非常令人感到不舒服的片子(也許這就是導演的本意,意圖使人不舒服),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消化片中每一個意有所指的符號。需要用各種詮釋,即使是過度的詮釋也好,才能讓畫面裡的壓迫感稍微退散。

 

  進電影院觀看《性本幻》之前,請備好堅強的心智,並在腦袋裡存好一點光,以免在徹底的黑暗中被趁虛擊垮。

 

 

 

 

電影資訊

性本幻》(The Inseminator)-裴金貴,2014

台北電影節場次 06/27 06/30 07/05 

 

圖片出處

台北電影節Twitch FilmCheercut@pix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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