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流浪的博物館──被驅逐的館長(Cinema: A Public Affair)

館長克雷曼和他的館員們在閉館後仍繼續上班,從他們言談中任誰都能感受到一種無法也不會卸下的責任。

 

  如果博物館失去展示館藏的場所。

 

  參觀聖彼得堡近郊的凱薩琳宮就像一場猛烈的奢華轟炸,然而於我最深刻的畫面卻都集中在一條樸實的小走廊上,那裡展示了一系列凱薩琳宮在二戰時被延燒的戰火嚴重破壞的情況,照片中的館員低頭看著滿地殘骸,雕像、花瓶等裝飾品碎成無數小塊和掉落的燈具、碎石全混在一起,原本華麗的牆面被炸黑,連屋頂都沒了,夢幻宮殿變成殘破廢墟。

  毀壞、失去,而後重建,館員和修復技師們開始了漫長的修復之路。修復比整個打掉重練更複雜辛苦,最可怕的是,無論再怎麼精確地恢復物件的原貌,有些東西失去就失去了。站在修復後的凱薩琳宮前,視覺被宮殿依然奢華的樣貌麻痺,還是會有點感嘆,哎呀,就算和凱薩琳大帝站在同一個地方,也不是同一塊地板了。

  照片比對之下我們就會知道這個地方曾經失去過一座宮殿。

 

對克雷曼而言,電影在娛樂、藝術之外還是另一種現實,聽他說電影就像是在聽一種人生開示。


  如果城市失去一座博物館。

 

  所以會對《拯救羅浮宮的男人》賈克喬札館長更加敬佩,二戰開始之前他嗅到了即將來臨的煙硝,便開始和館員們擬定、演練隨時有可能發生的文物撤離計劃,從文物分級、隱匿地點選擇到撤離路線規劃都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完成,就在戰爭開打前一個不可多得的時機,數百名館員和志工們將館內的藝術品分批打包,用各種交通工具(從卡車、計程車到救護車都有)運出羅浮宮,分別載往巴黎以外好幾個地方藏放,羅浮宮頓時成為空館,直到二戰結束所有藝術品才回到博物館,沒有任何一個出城避難的藏品受到損壞。

  如果蒙娜麗莎四分五裂,如果炸彈炸毀鎮館三寶,如果館藏被納粹掠奪一空…文物如果失去就真的失去了,賈克喬札和館員和那些志工們沒有人能夠接受任何一種可能的如果發生,幸好他們打贏了這場文物保衛戰,羅浮宮才能是今日的羅浮宮。

  照片比對之下我們便知道這裡曾經差點失去一座博物館。

 

蘇聯導演艾森斯坦是電影學中蒙太奇理論的大師。

 


  如果國家失去文化脈絡與認同。


  一只命令如炸彈落下,博物館就此失去原有的空間,館員帶著博物館館藏四處流浪,尋找合適的棲身之所。這不是戰爭期間的博物館撤離故事,而是自2005年開始就被俄羅斯政府流浪了十年之久的莫斯科電影博物館,政府為換取利益這可笑又可悲的理由而出售土地,閉館消息一傳出當然有抗議有聲援有請願,但當公權力要展現他的恣意妄為時自然也不會去聽所謂人民的聲音,電影博物館就這樣被強制關閉。

  但失去博物館場域的博物館首先面對的就是棘手的館藏存放問題,移動城堡是自由的,但是裝滿珍貴電影膠捲底片的移動博物館卻寸步難行,館員們找到了地方作為片庫,同時用以存放膠捲底片、電影相關書籍、劇照海報、戲服道具等館藏。館長克雷曼和他的館員們在閉館後仍繼續上班,從他們言談中任誰都能感受到一種無法也不會卸下的責任,保存這些電影是職志,就這樣過了近十年,館員們到處找尋播放電影的院廳,甚至也籌辦電影節,被流浪的博物館就在城市裡漂流。曾經電影博物館也有機會重新讓民眾看見他們的館藏,地點還是非常具有蘇聯電影代表意義的莫斯科電影製片場(Мосфильм)那座雕像下方的建築裡,也就是「工人與集體農場女工」雕塑,但最後都因政治力介入便無疾而終。
  如果博物館失去展示館藏的場所。

  如果城市失去一座博物館。

  如果國家失去文化脈絡與認同。

  如果沒有人在乎。

  對比二戰時的羅浮宮,我們知道有座博物館還身在生存之戰中,而敵人還是自己國家的政府。

  館長克雷曼是研究艾森斯坦的專家,在《被驅逐的館長》這部紀錄片裡也用了一些經典電影的畫面來蒙太奇戲劇化的現實。對克雷曼而言,電影在娛樂、藝術之外還是另一種現實,聽他說電影就像是在聽一種人生開示,不是要人偏執地往正面思考,更不是要填鴨背誦甲一定對而乙絕對錯的死答案,而是像學拍電影一樣,不只是學怎麼拍出電影,而是不斷地看電影,在電影這個通往無限個地方的路上找到自己的方向。

 

  我願意一次又一次回頭看這部紀錄片就為了聽克雷曼說話,不單是因為俄文內斂的優美、也不光是克雷曼沈穩厚實聲音中的言之有物,更是因為這位被驅逐的館長在言談之間總讓人看見聽見一種明明必要卻已經少有的所謂風骨吧。

 

 

 

電影資訊

《被驅逐的館長》(Cinema: A Public Affair)-Tatiana Brandrup,2015

台北電影節場次:06/30,07/05,07/08

 

圖片出處

El Angel ExterminadorFilm Kantinetvkinora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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