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分的愛,缺席的論證:如何《搶救繭居族》

 

《搶救繭居族》中文版書封。

 

  你的身邊是否有這樣的人?拒絕上學、拒絕就業,也幾乎不出門?日本精神科醫師田村毅根據他個人的臨床諮商經驗,寫下了《搶救繭居族:家族治療實務指南》一書。他提出文化與家庭結構的特色,是日本繭居族日益增加的原因。繭居的人未必罹患精神疾病,也不是好逸惡勞。他們是一群主觀上認為自己會受到外在世界傷害的人,因此拒絕跟社會有所接觸。繭居,是內心痛苦掙扎而呈現的結果。

 

  當子女閉門不出,自願性失學失業,遠離人群,父母應該負起責任嗎?答案既是也不是。儘管書裡就有一個章節稱為「孩子成為繭居族,不是父母的錯」,但仔細閱讀本書,你會發現「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還是父母的錯」。田村認為,親子關係相對比較沒那麼緊密的國家,繭居的問題比較少。而他認為,孩子只得到母親懷憂喪志的愛,欠缺父親強而有力的導引,是繭居族發生的主要原因。

 

  當然,看到這裡你會發現,儘管這是一本充滿愛與同理心,也應該很有用的書籍,卻有著龐大的文化與性別的論證問題存在。首先,什麼叫做親子關係沒那麼緊密的國家?如何衡量一個文化中的親子關係是否緊密?田村毅對於美國與西歐有一種隱而不彰的幻想,就是歐美父母比較有可能等孩子18歲之後就把他們趕出門,譬如不幫忙付大學學費、跟他們收起房租之類的。但事實上從來都沒有任何一種量化研究可以證明,美國人有多少比例不幫子女付大學學費,又有多少人真的可以在18歲之後就把孩子丟到馬路上去。這樣欠缺理論基礎的假設,竟然還變成了中文版序言的重點。中國早期老派人類學者費孝通的「差序格局」,以欠缺反思的方式再度從墳墓中被挖回來引用。

 

亞洲人的西方主義

 

  這是很典型東亞人對於歐美的「西方主義」,在他們的想像中,美國人是一群可以讓小孩自生自滅、意志力過人的人種,他們無視於諸如「直升機父母」之類更多的新名詞,證明歐美父母沒有真的跟亞洲差那麼多,他們多數人同樣會繼續一輩子關心或束縛子女,跟地球上大部分人類都一樣。

 

  的確,純就因果關係而言,繭居族之所以能夠產生,是因為父母還有經濟能力可以養家,即使心裡焦躁也不能拿子女怎樣。但是換個方式想,如果只有父母這個變項可以變動的話,那麼美國的青少年乃至成年子女,只是沒有辦法變成繭居族,而直接變成遊民或者罪犯而已。聽起來似乎根本沒有比較好?

 

  這或許是心理學跟精神分析的極限,它最多只能解釋到個人的層次。譬如參加田村醫師的家族治療,或許父母就能找到方法與繭居的子女一起改變,邁向更好的未來。但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卻是「社會生活讓人想逃避」這個千古難題。

 

  田村強調,不擅長溝通的父親應該更加稱職的提供與母親不同,鼓勵子女勇敢冒險、融入社會的愛,這才是解決子女繭居的關鍵。就結論而言,聽起來也沒什麼不對。但是背後卻存在著某種類型的精神分析假設,亦即不管母親是或不是職業婦女,她的角色都只是向內的、保護的、求全的,她不是也不能成為孩子變成社會人之時的榜樣。

 

  對的,我們都知道精神分析的確有人這樣說。但問題是,「母親」在此只是個抽象的隱喻?還是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只一個日本精神科專家提出過母愛阻礙青少年真正成熟,在分析隨機殺人的書籍《現在好想殺人:無動機少年殺人事件簿》中,日本精神科醫師片田珠美同樣提出,母親的愛正是少年社會化失敗的原因。用更淺白的話來說,她認為光靠母愛無法培育出有責任感的男子漢。當她這樣說的時候,也一樣有著學術理論支撐,只是我們可能會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是順利適應還是不抱期待?

 

  在田村的《搶救繭居族》中,幾乎所有案例都是男性,年齡從中學生到上班族不等。變得繭居的不只是青少年,也有丈夫工作不順利之後就放棄接觸社會的案例。但這並不表示男性特別容易繭居,而只是因為社會更不容許男性放棄拋頭露面而已。

 

  當一個女性從學校休學,賴在家裡打電動,我們可以說她只是待嫁。當女性嫁人之後,工作遇到困難從此不再出去為家庭賺取第二份收入,大家也可以稱呼她為家庭主婦。不管在人生哪個階段,女性都被容許變成家裡的經濟負擔,或者說「進行家庭內勞動」,但男性卻不行。

 

  按照《搶救繭居族》的看法,如果一個人完全成熟,就不會再當繭居族。但書中卻不乏人夫人父從社會退縮的案例,難道成熟的階段是會倒退的?而那些彷彿不需要被討論的隱藏版繭居女性,則似乎意味著女性本來就永遠不可能像男人達到同等的社會成熟度,即使她成為母親,能給子女的,也僅只是近似生物本能的愛。

 

  這些精神分析上的大問題,我們當然不能強求一個臨床精神醫師解決完畢。但這本書可以是個很好的起點,幫助讀者反思,當身邊的人們出現一些社會不接納的行為時,我們能做的事情有什麼。但真的要看清這些問題背後的意義,我們需要一些比實務指南更深刻的思考。

 

 

書籍資訊

書名:《搶救繭居族:家族治療實務指南

作者:田村毅

出版:心靈工坊

日期: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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