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質主義的黑暗面:《物窒慾》

 

如今許多人都被東西給淹沒,他們徹底感覺到無力招架。

 

文|詹姆斯・沃曼(James Wallman)
譯|謝樹寬

 

  顯然不是全世界所有人都遭遇到雜亂危機。仍有幾億人面臨匱乏,他們寧可承受東西太多的煩惱。不過在今日,由於物質主義文化,還是有數以億計的人東西太多,他們的櫥櫃、衣櫃,甚至車庫的空間已經不夠用。當考慮到雜亂危機時,美國的情況似乎最糟糕,畢竟比起其他國家,這裡是物質消費主義開始,同時也是物質消費主義發展最完整的地方。不過東西太多並不是美國人才有的問題。雜亂危機普遍存在於全球富裕國家的中產階級之中。

 

  但讀到這裡,或許你會好奇「危機」這個字眼會不會太誇張或太嚴厲。說到底,我們把一個問題稱作危機,嚴重程度不是該危害到顯著數量的人們的生理和心理健康?不過,如果進一步推敲,東西太多的問題正出在這裡,「危機」這個用詞正恰如其分。因為根據到目前為止、最有開創性但尚未獲廣大注意的一些研究,雜亂有為數不少的特定負面影響。其中一個最讓人憂心的影響,按照心理學家的說法,它會增加致死的風險。用比較不科學的方式來說,或許會變成一個很好的健康警語或新聞標題,那就是「雜亂奪人命」。

 

雜亂奪人命

 

  如果你有機會在二○一三年的夏天跟達比·薩克斯比聊天的話,她或許會慢下腳步跟你說說她雜亂的生活,以及這種雜亂生活如何要命,幾乎將她擊潰。「我們必須要有更多的空間,」她大概會透過免手持的藍牙耳機這樣告訴你,一邊忙著從城市的這一頭,開車載著兩個孩子到城市的另一頭去上學,因為她除了照顧孩子還得兼顧自己的工作、同時正忙著找一個新房子。「當時我們住在一間小到難以置信的房子,面積八百五十平方呎(約二十四坪),毫不誇張我們就是被雜亂所淹沒了。我的兩個小孩不斷從箱子裡拿出玩具,把東西從房子這頭移到另一頭。我的腳底下老是有幾片培樂多玩具黏土。」

 

  薩克斯比出身長春藤名校,有棕色長髮、藍色的眼睛,而且活力充沛。她對自己的研究領域心理學充滿熱情,從她的語調中可聽出生涯正要起飛—就像珍·阿諾過去那些年開始丘瑪什研究工作時閃耀著積極正面的光芒。在二○一三年的夏天,薩克斯比剛剛得到第一份教職聘書,在加州洛杉磯分校擔任助理教授。毫無疑問的,她與同在加州洛杉磯分校的蕾娜·利佩蒂博士(Rena Repetti)的心理學研究,對CELF研究團隊大有助益。她的研究領域也意味著她應該是最瞭解雜亂問題的人。她說:「如今許多人都被東西給淹沒,他們徹底感覺到無力招架。」

 

  薩克斯比應該會先承認,「淹沒」和「無力招架」並不是客觀的科學術語。不過話說回來,個人的、家裡的物滿為患也不是個客觀問題。沒有可觀的數字或是神奇的公式可以說:「如果你房子裡每平方呎有X個物件,那就算是雜亂。」因為有些人應付雜亂的能力比其他人強。有些人根本不在意房子很亂。當然,也有人認為身旁圍繞各種東西可以帶來安適感。只有兩種方法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有雜亂危機。不然就是直接問他們感覺如何,不然就是測量他們一整天可體松指數的變化。在CELF團隊的研究中,利佩蒂和薩克斯比這兩種方式都用了。

 

  她們與三十二個受訪家庭當中的三十個家庭合作,只針對成年人進行研究。他們提供每對夫妻一個錄影機並要求他們巡迴整間房子拍攝影片,對房子做一番描述,並在拍攝過程中沿路介紹他們認為重要的物品。

 

  接著給這三十對男女每個人一袋試管,要求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往試管內吐唾液。第一次吐唾液是在一起床後馬上進行。接下來三次是在午餐之前,下班後、以及睡覺前。萬一太過緊張口舌乾燥怎麼辦?「很簡單,只需叫他們想一想會讓他們流口水的美味食物就好了,」薩克斯比說:「對大部分人來說牛排最有效,特別因為它是需要咀嚼的食物。不過草莓、桃子或是巧克力可能對某些人有效—哪種食物都可以。」

 

  實驗的構想是要比較每一次的結果,來瞭解人們對自己房子的感受(根據影片裡的描述)是否能夠預測出他們應付壓力好壞的程度(根據可體松的指數來顯示)。實驗的結果讓人訝異。因為太出乎意料,薩克斯比還重複檢查了一次以確定數據是否校正正確,這也是心理學家進行婚姻和諧度、憂鬱症、神經過敏症等測驗時的標準程序。不過即使在覆核之後,結果還是一模一樣。

 

  薩克斯比和利佩蒂收集了錄影機的影帶並把口述的住家介紹內容逐一打成文字。平均每個影帶長度約十五到二十分鐘。在觀看並分析這些影片之後,他們發現到談論的內容裡有四個主要項目。他們會談論與自然有關的東西,用的字眼像是外面、後院、烤肉架、籬笆。他們會談論房子當成休息、休憩的處所,用的字眼像是放輕鬆、平靜、舒適。他們遺憾住家一些未完成的部分,會用到沒做完、修理、要重做、重新裝潢這類的字詞。他們也會抱怨住家的現況,用的形容詞像是東西凌亂、雜亂、沒整理、弄亂了、亂七八糟等等。利佩蒂和薩克斯比利用一套電腦程式來計算受試者說特定字詞的次數,並歸類到這四個範疇內。

 

  下一步,薩克斯比收集這些試管。如果按照過去的方式,她們會搜集全部七百二十根含唾液的試管逐一檢查其中的可體松含量。如今則可以送到專門進行這類測試的實驗室。

 

  為什麼要測驗可體松?它能夠說明什麼?「可體松會根據我們的生理節奏(我們體內荷爾蒙與運用功能的日常節奏)出現明顯的變化,」薩克斯比解釋道:「最理想的、健康的模式應該是起床時最高,上午開始明顯下滑,一整天下來指數會越來越低。」

 

  不過如果可體松下降的數值太低,就代表身體處理壓力的情況並不是很好。可體松變化不大往往與長期倦怠、創傷後的壓力失衡,以及高致死風險有關係。換句話說,如果一整天下來你的可體松下降幅度緩慢,就比較可能會感到疲倦和沮喪並導致死亡。

 

  實驗結果,一開始最明顯發現的是男性與女性之間的差異。根據結果顯示,男性不會因為雜亂而感覺到壓力。比較有趣也比較令人困惑的發現是,在家裡面感受到壓力的女性,拿著錄影機介紹家裡時,並用到像很亂、沒整理、垃圾、沒做完、或亂七八糟這類字眼,她們的可體松的變化模式比較令人擔心,大體上較不健康、變化平緩許多、一整天變化緩慢。這樣的結果導出了不少的問題。

 

  首先,為什麼男女之間有差別?女性是否在根本上有什麼不同?目前還沒有人知道,不過正確的解釋似乎比較不是生物學上的,而是文化上的。因為我們現今的文化裡,女性要負擔住家責任的機會遠大於男性,也比較可能因為家裡充滿雜亂而感覺到壓力。

 

  其次,這是否就表示雜亂會引發壓力?並非如此。「我們還沒有建立兩者之間的因果關係,」薩克斯比解釋說:「不過它的意義不一定要從因果關係來斷定。這個實驗能夠證明的是:越是感覺到壓力並且會形容家裡雜亂的女性,越有可能一整天下來會變得越來越沮喪。」

 

  那麼,薩克斯比是如何解釋雜亂與壓力之間的關係?她說這有三種可能。第一是雜亂會因為心理學家稱之為「身體調適負荷」(allostatic load)的原因而導致壓力。也就是說,你查看、撿拾、清理家裡的雜亂,會帶來身體系統上的折磨與耗損──就像薩克斯比在二○一三年暑假忍受在小孩的玩具與培樂多黏土之間走動的痛苦。第二個可能是壓力導致雜亂,因為壓力讓女性回家整理家務時更沒有精力。第三個可能是壓力與雜亂是雙向的:雜亂會引發壓力,而壓力也會導致雜亂。

 

  不論哪一個解釋正確,都不只是個惱人的小問題而已。尼可德姆斯和米爾伯恩的故事告訴我們,太多的東西會帶來壓力和債務。現在我們從薩克斯比和利佩蒂的科學研究看到,雜亂會引發憂鬱而導致壽命的縮短。而且,你們後面即將要見證的是,在一些極端的例子裡,物滿為患致命的速度遠比想像中還要快。

 

我的物品是你的障礙:加拿大版的卡翠納風災

 

  在多倫多遇上任何一個消防員,你問他二○一○年九月二十四日星期五這一天人在哪裡,他一定能毫不遲疑地告訴你。問他這個問題就像是問大部美國分人九一一事件當天,或是甘迺迪總統、黛安娜王妃過世的那一天人在哪裡一樣。因為二○一○年九月二十四日這一天,已經銘刻在多倫多消防局的集體記憶裡。

 

  那個星期五的午夜時分,多倫多的聖詹姆士社區活動中心的景象有如難民營,不過這是西方世界的難民營。從穿堂、大廳、健身房等,到處都擠滿了男人、女人、兒童、嬰孩、還有老人,都是由救難人員緊急搶救、載送到這裡的。這是任何災難發生時都會被丟置一旁、由人群組成的雜亂,這些人或坐或站、騷動不安、或咳或喘。紅十字會和一名當地的民意代表在現場發送披薩、柳橙和瓶裝水。新聞記者忙著追著裡面上千個民眾中任何一個願意接受訪問的人,忙著採訪和抄筆記。有些人蜷曲身體坐在剛剛被推進來的簡易床鋪上。也有一些人,像是約翰·普路(John Ploeg),就抱怨在這種床上他們無法入睡。他環顧周遭之後說:「這是多倫多版的卡翠納風災。」

 

  那一天,朗朗青空陽光燦爛。氣溫炎熱達到攝氏三十度。偶有陣陣微風吹拂。說實話,也許說是陣風還比較符合實情,風速約在每小時三十哩左右,有時甚至突破四十哩。

 

  下午五點鐘剛過,多倫多的消防局接到通報。一棟公寓傳出了火警。似乎沒有人會過於在意。類似情況的火災大概一個小時就可以撲滅。

 

  這個小規模的住家意外,即將演變為第六級,也就是多倫多消防局火災分級的最高層級的警報,第一個徵兆出現在三一三消防分隊的第一批救災人員到達衛斯理街兩百號,進入這個三十層樓高、共有七百一十三間公寓的大樓尋找起火點的時刻。他們在接到警報的十九樓搜尋時,馬上發現火災不是在這層樓。火災不在這裡,那會在哪裡呢?

 

  火警的起火點,根據後來官方經過一個星期的調查之後研判,是大樓二十四樓二四二四號公寓陽台上一根丟棄的菸蒂。一般來說,一根菸蒂不至於引起這麼大的災情,問題在於這間公寓從前門一直延伸到陽台都堆滿了大量的物品。其中大部分都是法律文件和書籍,這是住戶史蒂芬·瓦西勒夫(Stephen Vassilev)為了自己曾擁有的市內住宅打官司而準備的。從某個觀點來看,二四二四號比較不像是公寓,反倒像一間五百六十平方呎(約十六坪)、有單間臥室的火藥庫。

 

  第一批消防人員從十九樓往上爬了五層到達二十四樓之後,馬上被強烈的熱氣驅退,公寓的門口到走廊很快陷入熊熊大火。「彷彿是往地獄的通道。」一名消防隊員事後這樣形容。

 

  三一三消防分隊的人員回報要求增援更多的配備和人員:到最後總共有超過三百名消防人和二十七部消防車加入了救援。現場的消防人員把平常使用的一吋半口徑消防水龍帶換成了二吋半,並開始動用機動式消防水砲。這個設備供消防員在極端情況下製造單一的巨大水柱,每分鐘可以送出超過三十個浴缸水量的水。與這個地獄通道的高溫奮戰的第一批消防人員,將水龍帶接上水砲,源源不絕的水柱開始朝著火場進擊。在此同時,他們還要不斷朝自己身上噴水以免服裝配備在高溫中融化,或是皮膚遭到燒燙傷。

 

  走廊中的高溫駭人,不過消防人員同時還要考慮濃煙的問題。因為畢竟吸入濃煙是住家火警最可能的致命原因。由於煙霧濃度太高而且擴散速度太快,迫使所有居民都必須離開公寓,退到與二十四樓火場距離十三層樓的十一樓以下。因此,在一些消防人員救火的同時,其他人還要忙著把大樓居民護送到安全地帶。消防人員分散到建築物的各樓層,從地面到第三十層的最頂樓,挨家挨戶敲門,如果沒人應門,大約有兩百戶是這個情況,他們就破門而入,以確保起火大樓的居民安全撤離到社區中心。

 

  回到二十四樓,消防人員繼續不斷朝二四二四號公寓灌水,但火舌仍不斷肆虐。隨著天色落入黑夜,橙色火焰仍在建築物外竄燒。走道裡的空氣溫度仍有引發爆炸的危險。多倫多消防局在火災現場的一名分局長大衛·辛恩(David Sheen)向《多倫多星報》的記者總結現場的情況時說:「消防人員是一路挨打。」

 

  到了深夜十一點,戰局總算開始扭轉。辛恩說:「我們快要贏得勝利。」不久之後,火勢終於受到控制。到了凌晨一點,距離消防隊接到通報後整整八個鐘頭,他下達清場完畢的命令。

 

  當天晚上三名消防人員和十四位民眾,其中包括一個才滿月的嬰兒,總共有十七人被送到醫院,他們分別遭到燒燙傷、熱衰竭和吸入性嗆傷。幸運的是,所有人在隔天早上都可以出院,而且在多倫多消防單位不屈不撓的努力之下,沒有一個人送命。

 

  為什麼原本只需幾名消防員一個小時內就可以撲滅的火警,會變成動用二十七部消防車和三百名消防員花八個小時才撲滅的第六級大火,並且危及上千名居民的安全?其中有諸多的因素,譬如當時的強風以及建築物缺乏自動灑水設備等。不過最直接明顯的答案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東西太多

 

 

(本文為《物窒欲》部分書摘)

 

《物窒慾》中文版書封。

 

 

書籍資訊

書名:《物窒欲:越多不等於越好,用「體驗消費」與「共享經濟」取代物品囤積,打造美好生活》 Stuffocation

作者: 詹姆斯・沃曼(James Wallman)

出版:漫遊者文化

日期: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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