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的夢,下流的事:《寄生上流》

何以人選擇了無法自我打理、需要多人協助的生活後卻顯得比努力過活的人更優雅高貴,更上等? 

  《寄生上流》(Parasite)原意是寄生蟲,「寄生蟲」的說法該是下等動物對上等動物做的事吧?依照人們對貧富階級的想像,也該是窮人對富人的依附吧?金家一家人之所以可以直搗朴家中心,更進一步發現不可告人的祕密,其實源於朴家對雇傭的依賴:孩子要有「厲害」的家教、要有解開孩子(其實是父母)心理創傷的治療課程、要有穩當保安全的司機和可靠好使喚、逆來順受的管家;金家當然是有計畫地使詐,進入朴家的生活中心,但每一場詐騙都是心理戰,心理無所求也無需求的人,何以被騙?金家一家子固然需要好工作和好收入維持生計,但精心策畫的騙局裡,朴家對自身生活的無能和幫傭的依賴,不管是心理層面還是生活層面,才是騙局能成的主要因素。

 

  何以人選擇了無法自我打理、需要多人協助的生活後卻顯得比努力過活的人更優雅高貴,更上等?這時形容富人家「善良簡單」究竟是種稱讚,還是富人家同理心蕩然無存的表徵? 電影中, 一場大雨讓每個角色「歸位」,回到自己的家、自己的現實和自己的掙扎裡;大雨過後,雨過天晴,人人煩惱的問題不同,金家連最基本的居住和家當一無著落時,朴家正急忙地找人手幫忙辦一場快閃派對,一場若無傭人使喚和協助就辦不起來的派對。「單純」的本位主義、「善良」地提供加班費用請人假日上工和「適時」提醒雇傭「可是有付你錢啊,你做好自己的工作。」一切是那麼地理所當然,每一步都沒錯啊,怎會演變為一場混亂呢?謹守分寸就不應該出亂子啊。

 

  究竟是什麼讓觀眾進入《寄生上流》的故事線時,心有戚戚焉?我想無非是階級之間的針鋒相對並不僅只是存在上流和下流之間,反倒是在弱弱相殘之間更加生猛不留情,招招斃命,讓人感受到原始的生存本能是多麼地野蠻粗暴,手下不留情。說穿了,這不是一部仇富的電影,這是仇貧的電影:沒有人有自信身處在基本生存線上還能多優雅從容,而通常最能威脅到自身生存的階級總不是距離自己很遠的高度,相似的處境換不來對彼此的同理心,而優勢與高度相差甚遠的階級更難展現同理心。人處於這樣的環境裡,被激發的奴性、生存壓力和同儕競爭,日復一日地擠壓著,看不見機會,沒有喘息的空間。《寄生上流》勾起了當下集體潛意識裡的不安、焦躁及恐懼:這不是寓言故事,這是我們正處的世界。

 

  氣味是電影中最絲絲入扣的引線,它穿透了所有的階級,並在階級之間引爆了混亂。不得不佩服導演奉俊昊運用元素的手法,他選擇從眾多傳達貧富差距的要素中,找了一個觀眾看不見也感受不到的「氣味」,從頭到尾逐漸加深「氣味」的影響力,從隱微的描述到最後颳起一場風暴。人與人之間透過禮教、壓迫、自尊心或社會壓力造就階級之間的隔閡,無形的枷鎖讓人不由自主地守住自己的分際,下意識地知道自己該如何舉手投足;不過氣味不受控制,飄散於空間裡,沒有隔閡可以將之絕對地阻隔或驅散。處在某一個空間裡的人們共享「氣味」,而氣味也像階級,緊緊地黏著在身上,去除不了也擺脫不掉,緊緊地巴著你、無時無刻地提醒你:裝得再像,都不可能忘了自己來自哪裡。

 

  《寄生上流》今年奪下坎城影展最高榮譽金棕梠獎,上映以來,以一部非商業電影之姿,票房在不同地區屢傳佳績;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寄生上流》以細膩的描寫和現實生活的符號象徵獲得不同文化的肯定和極高的票房,如此引起共鳴,都再再顯露出我們身在階級的鴻溝裡,且裂縫越見寬深。

 

 

電影資訊

寄生上流》(기생충 / Parasite)-奉俊昊,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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