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haskar Chakravorti

 

　　億萬富翁伊隆‧馬斯克（Elon Musk）收購入主了推特（Twitter），並帶領這個國際社群媒體走向徹底失控的災難，對全球造成重大影響。馬斯克近期在推特發起「我應該辭去推特負責人嗎？」的投票，結果顯示過半數（58％）的人認為他應該辭職。隨後，馬斯克再度發文說：「要是我找得到夠蠢的人願意接手推特執行長我就辭職。」並表示自己之後只會負責管理軟體和伺服器團隊，但是上個月他才明確告知員工，推特將變成他所擁有的「一間軟體和伺服器公司」。況且，即使馬斯克找到接班人領導推特，他依然是推特的實質擁有者與最終決策者。

 

　　先前馬斯克收購推特後說：「請注意，推特在未來幾個月內會做很多蠢事。我們會保留有效的，改變無效的。」但馬斯克或許想得太輕鬆了：在大規模的解雇、辭職、廣告商出走、新一波假帳號氾濫，以及模糊的內容政策等混亂之後，推特只能暫時關閉辦公室。許多人被馬斯克造成的騷動嚇壞了，長期批評他的人得意地說「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了」，而那些相對寬容的人則謹慎地表示「不要過早下結論」，還有一些前員工擔心推特可能只剩下幾週壽命。

 

　　然而，為了拯救推特，解決方法很清楚：那就是馬斯克必須解雇自己。這並不是因為亂成一團的開場秀，而是更深層的結構性原因。用馬斯克自己的話來說，如果推特的使命是成為「迄今為止全球最準確的資訊來源」，那馬斯克的多方利益衝突加上推特的國際業務，將共同扼殺這項使命。首先，推特的全球覆蓋率已岌岌可危。其次，馬斯克個人的國際糾葛勢必讓問題變得更糟。最後，該平台面臨的商業壓力將是馬斯克治下壓倒推特的最後一根稻草。

 

　　遍及全世界的推特有很多種用途，它不僅是有權有勢者發表言論的揚聲器，它還賦予了無權無勢者力量：比如阿拉伯之春開羅解放廣場上的革命者、印度COVID-19第二波疫情期間絕望地尋找醫院病床或氧氣罐的家庭，以及無所不在的#MeToo運動。在地震、海嘯與其他自然災害中，推特也一直是應對危機的關鍵工具。

 

　　雖然推特的使用範圍很廣，但它包含了全世界大部分言論不自由的地區。超過三分之二的推特使用者在美國之外，為該公司貢獻了將近一半的收入。在推特使用者數量排名前20名的國家中，只有7個國家的網路被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列為「自由」。推特面對的竄改和虛假消息風險原本就很高，隨著馬斯克的到來，考量到他的其他商業利益，風險已上升至無法接受的程度。

 

 

　　馬斯克在全球的商業活動顯然危及了推特的使命，不可否認他的人格特質使他吸引了很多金主，但他收購推特的資金卻是由中國、卡達和沙烏地阿拉伯有密切聯繫的實體共同出資，這三個具有打壓人權劣跡的國家，所作所為跟馬斯克承諾追求的資訊準確性有所矛盾。比如卡達投資局（Qatar Investment Authority）對推特投資了3.75億美元，還主辦了2022年的世界盃足球賽，但卡達正忙於掩飾築工地侵犯人權、媒體審查以及限制女性與少數民族權利的批評，對推特的影響力將讓卡達獲得聲量來竄改事實。馬斯克收購推特的另外兩個有問題資金來源是沙烏地阿拉伯的王國控股公司與瓦利德王子（Alwaleed bin Talal Al Saud），他們是僅次於馬斯克的第二大共同投資者。儘管沙烏地阿拉伯擁有數量排名第八的推特使用者，但在人權和自由方面卻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國家之一。

 

　　這還只是開端。如果把馬斯克的特斯拉（Tesla）和SpaceX也列入討論，這種利益衝突只會更多。這兩間公司都極為仰賴極權政府，而且馬斯克也有迎合極權政權的不良記錄。

 

　　舉例來說，特斯拉離不開中國這個目前全球最龐大的電動汽車市場，它在中國的收入已經連續兩年翻倍成長。特斯拉在上海還擁有規模最大的汽車組裝工廠，該工廠是用中國政府的貸款與特殊優惠所建造，而特斯拉電池的大部分直接來源也在中國。馬斯克如此依賴單一的極權國家，讓人無法相信他領導的推特能夠禁止具「大外宣」意味的內容。儘管推特被中國封鎖，但中國的外交官和海外人員在推特上積極地宣傳有利中國政府的言論。事實上，中國建立了數百個假帳號，還打造了機器人網軍與監控系統，用來監視和打壓海外的異議人士。

 

　　馬斯克另一間著名企業SpaceX也嚴重依賴有問題的國際關係。以SpaceX的「星鏈」（Starlink）為例（旨在任何地方提供高速網路的衛星網路計畫），該公司預計在2023年把服務擴展至亞洲、非洲和中東的大部分地區，現階段需要各國政府的批准。而它已經在卡達拿到許可證，明年將在阿曼、沙烏地阿拉伯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推出服務，阿曼投資局（Oman Investment Authority）則對SpaceX進行了一筆未揭露的投資。這三個國家在人權自由的排名都很低，如果他們能拿SpaceX對馬斯克施壓，同樣也能對推特這麼做。

 

 

　　大量證據表明，馬斯克很容易受到外國政府影響。中國毫不掩飾地對特斯拉展現掌控權，包括禁止特斯拉汽車進入「敏感區域」，因其駕駛輔助系統據稱可用來進行間諜活動。國家控制的媒體報導也能隨時改變國民對特斯拉的看法，從而對特斯拉的銷量產生相對應的影響。中國與特斯拉之間的金錢往來，尤其是用於建造上海工廠的貸款，也給予了中國極大的影響力。馬斯克對這一切的回應是：讚揚和吹捧中國。他取悅中國的意圖顯而易見，比如在推特上建議台灣變成受北京控制的特別行政區。不意外的是，馬斯克收購推特的消息一出，先前被推特封鎖帳號的中國（和俄羅斯）宣傳喉舌立刻發聲，敦促馬斯克恢復他們的推特帳號。

 

　　推特本身的業務壓力——由於馬斯克引發的混亂而變得糟糕透頂——將成為壓垮推特的最後一根稻草。當他試圖讓這個平台盈利時，便嚴重危及了它的使命，進而變成惡性循環，信用受損可能嚇跑使用者與廣告商，而結果是需要更強力的挽回。馬斯克最近裁掉了負責管理推特內容的約聘員工，這對資訊的準確性和可信度極為不利。馬斯克在寄給推特員工的一封電子郵件指出，「程式碼寫得好的人將構成團隊主軸，而且擁有最高的控制權」，進一步表明內容審核的優先順序相對較低。

 

　　還有其他人會提出要求。在馬斯克準備上任前夕，外國政府提交了數量創紀錄的刪除推特內容要求。日本提出的要求最多，共有44個國家提出要求。除了中國、伊朗、俄羅斯、北韓和其他一些國家，推特能透過任何網路連結造訪。據一些報導，5500名約聘員工中約有4400人被解雇。這意味著世界上有很多地區——數以億計的使用者——可能因猖獗的錯誤資訊和竄改行為而受害。推特遠不及最準確的資訊來源，而且有可能變成全世界資訊最容易被操控與偽造的有效工具。

 

　　結局是不可避免的。如果馬斯克的計畫是「保留有效的，改變無效的」，那顯然推特最無效的就是馬斯克本人。他應該放下自尊，接受損失，真正地退出推特（而不是耍賴），把公司賣給一個更好的老闆。

 

（本文作者巴斯卡‧查克拉沃蒂是塔夫茨大學弗萊徹法律與外交學院經濟學者，負責創立弗萊徹全球脈絡商業研究所，主持數位行星研究計畫。）

 

原文出處：Foreign Policy